“师兄,此去虽有波折,却无性命之忧。心无所惧,勇往直前,但见枫林,事即可成。”
灰布道袍,桃木发簪,黑发如瀑,面稚肌白的小道士席地而坐,他望着身前落地的三枚铜钱,语气极为认真。
在他对面是一个二十来岁、穿蓝色道袍的青年,背负木剑,腰悬法铃,四肢修长,相貌清秀。
虽然,坐在他对面小道士看起来才十四五的年纪,但青年的神态很是专注,一双耳朵竖直,不愿漏掉任何一个字。
小道士抬头的瞬间,青年下意识挺了挺胸,目不斜视地迎向那双黑白分明、澄净无垢的眼眸。
“聚水成潭万事亨,君王得势庙登临;勇往进取求者利,厚牲祭祀遇贵人。”小道士声气清朗地道。
青年沉吟不语。
小道士静静等候。
片刻,青年颔首:“师弟,为兄明白了。”
说罢,他右手一翻一握,自虚空中徐徐抽出一柄桃木剑。
小道士却瞥了眼他指间的白戒。
戒上有篆,虽然细腻微小,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乾运臣陈】。
这位姓韩名昀的师兄,虽然生的不是惊天动地的英俊帅气,却也清新俊逸、气质淡雅,最得那些养在深闺、难迈二门的小姐姐们欣赏。
他与乾朝一位陈姓三品大臣之嫡女已缔结婚约,婚期就在明年。
三品大臣,位格极高,哪怕身无修行,也可御王朝气运硬撼三品修士。
不过这位陈姓大臣肯定有修为傍身,否则哪儿来的乾坤戒送给韩昀?
韩昀双手托举桃木剑,送到小道士面前。
“师弟,此剑是为兄当年于玄武泽中斩七品桃妖所炼,而今身无长物,便以此相赠,聊表谢意。”说完,他似乎又起了念头,转手横剑在膝,捏起剑指,虚空写画。
指尖流光不散,聚成二字:江鲤。
正是小道士的名字。
挥手将这两个字打入桃木剑中,他又重新递了过来。
江鲤也不推辞,伸手接过。
算卦要给卦金,合情合理。
桃木剑入手,触感冰凉,似有一缕清气顿时渗入躯体,使人神魂为之一静。
江鲤看向韩昀,对方轻扬嘴角。
“此剑虽取自桃妖,却由为兄亲手炼制,常年贴身蕴养。如今,妖气已然涤荡一空,清明之气充盈一体。凡人悬于家宅,便可妖邪难近,师弟有修行在身,斩妖除魔不在话下。”
江鲤虽然坐在地上,但也熟练地挽了几个剑花,当即笑道:“多谢师兄赠宝!”
韩昀笑言:“师弟有算无缺,却不争虚名,历来卜算者多有缺漏,而今师弟愿赠为兄一卦,当是为兄感激不尽。”
“师兄言重了。”
江鲤打开盘起的双腿,收起地上的三枚铜钱,韩昀见状跟着起身。
“师弟,我该启程了。此番若成,为兄当能破入五品,届时定有厚报。”
江鲤举起桃木剑,笑道:“师兄已经谢过了,再有其他成就,也是师兄气运傍身、勇猛精进所得,与师弟无关。”
韩昀不多争辩,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下山去了。
江鲤提剑目送,看的却不是他的后背,而是他的头顶。
那是六十四卦之一的卦象。
六爻自下而上依次排列。
下坤,上兑。泽地萃,萃卦。
吉。
单从卦象上看,坤为地、为顺;兑为泽、为水。泽泛滥淹没大地,人众多相互斗争,危机必四伏,可倘若顺天应贤,未雨绸缪,柔顺而又和悦,便可彼此相得益彰,安居乐业。
然而一卦六爻,各有差异。
韩昀头顶,位于最下方的爻,即初六爻最是光亮。
爻辞曰:初六。有孚不终,乃乱乃萃。若号,一握为笑。勿恤,往无咎。
意为:捕获了俘虏,却又逃跑了,引起纷乱和忧虑,大家呼喊着四处追捕。终于追回了,又高兴得嘻嘻哈哈,用不着担忧了。占得此爻,大胆前往,没有灾难。
韩昀此行为求时运,那便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八个字:一顺一逆,得人援手。
他自己对此行的认知也没有出错,若是顺利,那必然是鲤鱼化龙之象,正好和他亲口所说的突破五品相对应。
当然,卦象并非一成不变。
江鲤曾亲眼见过,有人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乃至于一个眼神或念头,便让既定的卦象瞬息而变,这也将致使既定的推论全盘崩溃。
之所以敢给韩昀定卦,是因为他了解这位同门师兄,知道对方非是见利忘义、见异思迁之辈,心神坚定,不易受扰。
所以。
“人,一定要靠自己。”江鲤微笑地看着韩昀消失的路口说道。
“你还算是说了句人话。”
江鲤回头,只见一个胖嘟嘟的老道士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以他仰视的视角,很容易就能看到他那叠了足足四层的下巴。
江鲤一个大步跃到他身后,瞅了一眼便笑。
“师父,你背手的时候,左右手果然抓不到一起。”
老道黑着脸挥手驱赶:“去去去!为师这叫心宽体胖!”
江鲤笑嘻嘻地道:“师父啊,虽然咱们是修仙的,可你这体型实在是夸张了点,您看您,鹤发童颜,道骨仙风,偏偏长成了……”他双手比画出一个球的形状,但在老道的眼神威逼下终究没有说出口,改道:“这么个外形,着实影响您的形象。”
老道浑不在意:只是冷哼:“呵,形象?我可不是你师伯。贫道若能只手镇压天下,谁还敢说贫道形象不好?”
“可您还没有镇压天下呢。”江鲤老老实实地道。
老道一摆手,江鲤顿时如小鸡仔一样被摄到他同样肉嘟嘟的手中。
他捏住江鲤的后脖颈,提溜着他往回走时,还不忘口水飞溅地数落着。
“臭小子,当年你在九龙江里泡得全身发白,几十个魔崽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你,想把你炼成魔婴,是你师父我以一敌百把你救出来……”
“师父,几十个魔崽子,您是怎么以一敌百的?”
啪!
“啊!师父我错了!”江鲤捂着屁股惨叫。
“哼!为师虽未镇压天下,可放眼四海八荒,已是几无敌手。乾朝厉害吧?当年我头顶正阳宝镜,手持风雷双剑,从朱雀大街直接打到乾帝座前,一路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终与乾帝鏖战三天三夜难分胜负,为师连眼都不眨一下!”
江鲤本想着闭嘴,可听到这个,又着实难忍。
“呃……师父?”
“有屁就放!”
“三天三夜不眨眼,您的眼睛真的不干吗?”江鲤一口气说完,心里一阵舒适,当然同时他也紧闭双眸、咬紧牙关,做好了准备。
山上蓦然沉寂,只有风吹云动,枝摇叶晃。
少顷,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喊叫刺破云雾,冲下山去。
山脚,一位正来回踱步,犹豫着是否要上山碰碰运气,看能否问卦的弟子,闻声当即抬头仰望,喃喃自语。
“小天机又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