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信物,你若有难……便以灵力灌注将它烧毁,届时自会有人相救。”
江鲤虽是疑惑,但也没有升起怀疑之心,毕竟这是要到救命的时刻才会真正动用的宝物,要是假的,那是真有可能坑死他。
不过,一旁的正阳真君和赤阳真人看到这根翎羽,却不约而同地闪出诧异之色。
江鲤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正待询问之时,梦阳真人却再度起身,快步离去。
见状,他也知道师父明显不想多说,于是看向师伯和师叔。
不想,赤阳真君只是笑了笑。
正阳真君:“别问,收好它。”
江鲤只得闭口不言。
这个世界上的秘密太多了,江鲤即便能推演,也只比普通人多知道一点点,但众所周知,知道的太多,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作为一个卦师,更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对所有事情都好奇,即便忍不住好奇,也要忍得住嘴巴和手脚。
片刻后,梦阳真人还真的做了一顿饭,大家一起吃过后,赤阳真人先走一步,正阳真君带着江鲤来到溪边。
“小鲤,你是静极思动,还是只想帮他?”
江鲤不由一笑:“师伯,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若是只想帮他,那解决完了你也就该回来了,若是静极思动……”正阳真君望向山下缥缈的云雾,那波涛涌动犹似海浪翻覆,正是一片难见的云海盛景。
良久,他感慨道:“三阳山虽好,却是不如人间。”
江鲤讶然:“师伯何出此言?”
“怎么,你不这么想?”正阳真君不答反问。
江鲤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旋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伯,说实话,三阳山之景,弟子平生仅见,叹为观止,纵使弟子本来也没有见过世间多少风景,但想来天下间也不会有多少地方真的能够与三阳山相媲美。”
“哈哈!”正阳真君抚恤大笑:“你未曾游历天下,又见过天下几分,怎能如此武断?这世间比三阳山景色更甚的不止一处,说到底,咱们是小门小派,占不得名山大川,只能偏安一隅。”
“师伯,三阳派虽小,但这只是暂时而已,总有一日,咱们能成为名震天下的高门大派!”
“呵呵,那便要靠你们这些弟子努力了。你也莫要把话题扯远了,方才贫道所问,你究竟是何想法?”
“呃……师伯,其实我想的也简单,就是出去看看天下,看看典籍中所讲述的人世间到底是什么样子。唔,不过我不会离开太久的,等我帮萧叶师侄解决了他的问题,我就立刻启程返回,不过我会选择用走的方式回来。”
“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哪个都不能缺落。你的想法是对的,门中弟子,到了一定的修为和时间,也是要下山游历的。”
“谢谢师伯理解。”
“贫道还是方才的话,三阳山再好,也比不过人间,这是事实,无需辩驳。只不过修行之人,求的是清静,所以远离尘世。但前提是,我们这些老人已经见过了尘世,历过了尘劫。而你却还年轻,你应该去经历你本该经历的一切,不管它是好,还是坏,只有这样,你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正阳真君说话的时候,仍然看着云海。
这话听起来好像一定是对江鲤说的,但作为当事人,江鲤又觉得他好像再和另外的人说到了自己的事儿,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师伯,我知道了,我会注意安全,万事一定小心。”
正阳真君颔首,接着又笑道:“嗯,其实,你也不必着急回来。”
“啊?”
“方才你自卜的卦,你怎么看?”
“坤上,离下。地火明夷卦。象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这是晦而转明之象,开始会有困难,但只要坚守正道,韬光养晦,待机而动,便可有所作为。”
正阳真君点头,终于转身看他:“那你会怎么做?”
江鲤理所应当地道:“自然是遵时养晦。”
正阳真君轻笑摇头:“你不会。”
江鲤面色一滞。
旋即他试探道:“九三?”
正阳真君将手掌向上抬了抬:“上六。”
九三: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贞。
上六: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
江鲤顿时眉头紧蹙。
虽然是同一个卦象,但不同的爻对应的爻辞截然不同,吉凶自然不同。
然而,江鲤既不相信自己有错,也不相信师伯会错。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很快,他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道:“师伯算的是我的归途?”
正阳真君颔首。
江鲤算的是此行全程,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卜算目标。
正阳真君所算只是归途,而江鲤所算则囊括归途。
换言之,正阳真君的卜算,属于江鲤卜算的一部分。
即:归途有碍,但最终无恙。
至此,江鲤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自己算错了就好,否则他又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来调整和修改自己的所学。
正阳真君笑问:“归途不顺,要算算吗?”
江鲤摇头:“不了,卜算也并非能做到事事清晰。相反,若是知道的太多,便会在有意无意间有所闪躲,如此反而可能招致更大的困难和麻烦。这还是师伯您教会我的道理。”
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正阳真君欣慰点头:“小鲤,你能时刻牢记此言,若往后皆加以践行,那在推衍一道之上,便算是可以出师了。”
江鲤笑言:“弟子还有很多要学呢,不过还是谢谢师伯夸奖!”
“嗯,再告诉你一句话。”
“弟子恭听。”
“行走天下,游历四方,最重要的不是推衍,不是趋利避害,而是……实力!”正阳真人伸出手来,对着远方云海遥遥一按。顿时,浓厚的云雾被瞬间击散,其中心处突兀地露出一只巨大的手印。
空洞中阳光四射,映照出下方苍茫的大地。
同时,他也语带慨然地继续对江鲤叮嘱。
“算得再多,也仅限于知道,知道再多,无力更改也是枉然,甚至会令你痛恨自己。好比凡人总是会说,一个人讲得再天花乱坠,也比不上俯下身来亲自去做一件实事。小鲤,方才非是刻意夸你,而是因为你的推衍能力相较于你的年龄而言,的确已经足够。接下来的时间里,师伯希望你能好好提升修为,不要等到未来只能由你亲自出手的时候,才又突然反过头来懊悔不已。”
他的语气很轻,但言辞却很重,穿过江鲤的耳朵后,便直接沉入他的心底。
“师伯,弟子明白,今后定然不会再轻视个人修行。”
江鲤本身也没有放弃修行的意思,只是路要一步步走,事也要分轻重缓急。过去,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天赋,或者通俗地说,他的金手指就在于易瞳,在于八卦石板所带来的无与伦比、超人数等的能力,那么,他只能暂时放下修行,全力去开发自己的天赋神通。
而今总算是功有所成,所以即便没有师伯此刻的提醒,将修行提升到最高优先级也是应当和必然。仅排列在修行之后的,也是正阳师伯提醒的“独卦成阵”之道。
他并非真的是一个在三阳山长大的无忧无虑的十五岁孩子。
他有过成熟的经历,有过近乎完整的人生。
他知道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硬实力”永远是让自己心安身稳的重要根基。
推衍,只能算是一种软实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易瞳,也并非仅仅只能用来推衍而已,他只是没有将自己全部暴露出来罢了。
但无论如何,师伯的关心和教授,他绝不会以顶嘴来彰显自己的能耐。
“那就好。修行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你需要面对的,不止有瓶颈、心魔和敌人,甚至……还有整个天下。”
……
翌日,晨雾未散,遥远的天际边缘绽放出道道淡金色的柔光。
竹门打开,江鲤换了一身白色内衬,最外面是天青色的仙鹤灵袍,右手袖口,两只仙鹤仍旧紧紧依偎着闭目休憩。
一根梅花枝削成的木簪束拢长发,净白的面颊上仍有稚气,清澈无暇的双眸里神光莹莹。
斜背在身后的傲雪被一块黑布缠绕包裹起来,乍一看倒也像是一柄正经的剑了。
悬在腰间的储物袋像是凡间的香囊,里边放着他这些年所有收集到的大小物件,有的是宝贝,有的只是生活用品。
迎着晨间清新的空气深深呼吸,朝露入体,蕴养精元。
一口浊气呼出,便成一团白雾。
“昨天你不假思索地就给别人批了命,那你之前有没有给自己批过命?”
回首,只见往日本当睡到日上三竿之时才会起床的梦阳真人居然也不知不觉地站在了他的竹屋门口。
江鲤知道他对自己还是关心与不舍,于是笑着回应:“师父,您没听过医不自治,卦不算己吗?”
“哼,为师当然知道。不过,要是换做别人,我肯定不会问,但是你嘛……你胆子大得很,没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修行之道,当披荆斩棘、勇猛精进。这句话,可还是师父您亲口教给我的。”
梦阳真人白了他一眼:“废话少说,有没有?”
“有!”
“说说。”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此言一出,梦阳真人当即挑眉,眼中仿若有金光乍现。
他细细品味一会儿,看着江鲤点了点头,又问:“然后呢?”
“什么?”
“不应该是四句吗?”
“师父,批命诗没有规定的,哪怕是一句话、一个成语都行。”江鲤才不会告诉他,后边两句着实不怎么吉利,而且,这也不是他的批命诗。
梦阳真人困惑兼具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江鲤面不红心不跳地点头:“确定。师父,我给自己批命,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
“哦?”
“鲤跃龙门!”
江鲤原本以为自己这样的说法一定会被师父嘲笑或不屑,再不济也会听到一声冷哼。
然而,梦阳真人的反应却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看起来好似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江鲤,然而江鲤看着他的眼眸,便知道他此时的思绪和关注点完全不在自己身上,似乎突然陷入了某种回忆。
少顷,梦阳真人居然笑了笑,对着江鲤点头道:“好,好小子,去跃你的龙门吧。”
江鲤感觉非常奇怪,于是反问:“师父,您是不是……还没睡醒?”
“滚!”梦阳真人挥手,转身回房。
未等江鲤思索,便听一声清鸣荡开,他当即回头望去。
便见一只体型大得离谱的雕兄破风而来,宛如利剑般倏地杀到竹园外,落地之后收拢长长的双翼,宛如一座小房子。
萧叶从它背上跳了下来,笑容满面地对江鲤问道:“师叔,我们何时出发?”
江鲤快步跑到师父的竹屋旁,推开窗户,看到一座肉山又堆在了竹榻上,他想了想,喊道:“师父,那我可就走啦,不过您也不用太想我,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一定给您带礼物!”
梦阳真人也不回应,只是一个翻身,窗户顿时紧紧的关闭起来,任由江鲤再怎么用力也推不开了。
“嘁,傲娇!”
轻轻腹诽一句,江鲤回头,穿过木桥,来到大雕面前。
他仰起头来,叹为观止:“萧叶师侄,你的雕好大呀!”
萧叶闻言,一边谦虚地笑了笑,一边却又忍不住为之自豪。
“师叔,弟子三年前游历至南方万山地界,于朱雀谷外五百里处从一群魔门弟子手中缴来一枚兽蛋,因为找不到它的巢穴,也没等到它的父母来寻,于是只能带回门中,经由师祖查看,才知道原来是一只玄翼雕。弟子照顾其孵化之后,它便与我亲近。”
“三年,能长这么大?”
“是呀师叔,玄翼雕最明显的提点就是体型巨大,它这还是幼年期,若是成年,一对羽翼张开可达数百丈!”
“那它还是个蛋的时候应该也不小?”
萧叶连连点头,张开双臂比划道:“弟子根本抱不住。”
江鲤啧啧称奇,绕着玄翼雕看了又看。
而这只大雕却显得十分冷静,全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如同弯刀一般尖利的黑色长喙闪动着锐利的光芒,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更是尽显威凌。
过去太多的时间都被他用来研究和提升天赋神通,由于身在门中无需担忧自身安危,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他对整个世界的了解极其有限。
此刻一只玄翼雕,便能勾起他对天下的好奇。
修行世界最好的一点就是,出门不用携带大包小包的行李,甚至不用坐车或坐飞机熬过期间倍感无聊的长途。
江鲤摸了摸玄翼雕光滑的羽毛,笑容浮现。
“我们启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