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叶也不隐瞒，直言道：“禀师叔，弟子计划明日启程返家，我虽父母双亡，却由兄长抚养，虽然嫂嫂对我……稍有苛责，但兄长却待我极好。月前，兄长来信，我那侄女即将出嫁，此大喜之事，我必然是要回去喝杯喜酒、送上贺礼的。”说到原由时，他脸上情不自禁地泛起笑容，显然因此事而极为开心。

江鲤微微颔首，眼神却悄悄瞥向掌门师伯，一老一小眼神瞬息交换、一触即分，萧叶根本无从察觉。

随后，江鲤微微一笑，却是转头看向梦阳真人。

“师父，您看我除了小时候跟您一起下山，十岁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了，恰逢如此喜事，不如让弟子趁机也出门游历一番？”

话虽然是如此说，然而梦阳真人亲手把他养大，又岂能不知他的那点小心思，于是既不同意也不戳破。

“哼，想下山可以，不过你得答应为师几个条件。”

“师父，弟子保证不会乱来，更不会惹是生非。”

“答应条件，否则免谈。”

眼看师父明显是故意拿捏，江鲤也没有办法，只能道：“那师父不妨说说看？”

梦阳真人甩手转身，一边朝屋内走去，一边道：“等我想想。”

见状，正阳真君和赤阳真人都笑了笑，两人也跟着梦阳真人走进竹屋。

江鲤只好回头，打散飘在空中的批命诗，对萧叶说：“师侄，明日晚一点儿再启程，一定要等我哦。”

萧叶既惊且喜：“师叔，您真要去？”

“废话！”江鲤白了他一眼，接着凑到他身前小声道：“师侄啊，你师叔我已经五年没出过三阳山了，这次好不容易你把机会给我送上门来，说什么我都得跟着你走一趟。你放心，礼物师叔也一定给你那侄女儿备得妥妥的，绝不给你丢人。”

“师叔，您若能去，就已经是为她的婚宴增光添彩了，岂敢再要您的礼物？”

“这是礼节，你也不用推辞。另外，批命诗你记住就好，但也无需时刻惦念，总体而言，你的批命诗是向好的，用卦来说就是吉，只要不是突然心性大变，那就一定未来可期。行了，你先回去，要是其他人闻起来，你大可实话实说，但记住不要把自己的批命诗告诉别人。记住了吗？”

“弟子遵命！”“萧叶郑重点头，再是一拜，才转身离去。

江鲤目送，又看他头顶的卦象，悄然蹙眉。

坎上，震下。

水雷屯，下下卦。

震为雷，喻动；坎为雨，喻险。雷雨交加，险象丛生。

其卦三爻明亮。

六三爻辞：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意为：追逐野鹿却没有猎官带领，这样只会困于山林中。君子察知几微，不如放弃算了，因为前往会有困难。

所谓：风刮乱丝不见头，颠三倒四犯忧愁。慢行缓来头有绪，急促反惹不自由。

逐鹿还失鹿，求名未得名。

无虞而即鹿，妄动必无功。

此卦此爻，宜静不宜动，更不适合出门。

但偏偏萧叶必然要回去参加侄女的婚宴。

可是，如果只是婚宴，那萧叶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祝福一对新人，但依卦所言，他的目的达不到。

一念及此，江鲤掐指再算。

片刻，他放下手来，幽幽一叹。

问题不会出在路程上，而是婚宴本身。

至于什么问题……

江鲤此时更加坚定了要去一观的念头。

转身进屋。

三位长辈坐在桌边饮茶。

梦阳真人当先开口：“你要下山？”

江鲤不再嬉笑，而是上前几步，提起长袍下摆轻轻一抖，跟着跪了下去，声音清脆却又肯定地道：“是！”

见状，赤阳真人不由笑道：“咱们三阳派又不是不允许弟子外出，你这般跪下是为何啊？”

正阳真君饮茶不动。

梦阳真人放下杯子，看着江鲤：“条件有三个，你能答应，为师绝不阻拦。”

“师父请说。”

“第一，不许靠近九龙江。”

江鲤一愣，他以为师父会说不许他随便给人算卦，没想到竟然是这个要求。

“好，我答应。不过，师父，我本来也没想去九龙江，您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好奇了。”

江鲤知道自己是师父从九龙江里捞上来的，但他可从来没有过去看看那条差点淹死自己的江是什么模样的想法。

梦阳真人不理会他的话，继续说道：“第二，不许接近乾朝皇室。”

“好！”

自古以来，相师但凡和王朝扯上关系，基本都很难善终。要么被当权者所忌惮，要么因卦而沾染王朝百姓的业力，前者一死了之算是好的，后者极有可能叫人生不如死。

江鲤不会自找没趣。

“第三，你与你师伯各算一卦，看看是吉是凶，若是凶，那就乖乖留下吧！”

听到这儿，江鲤不说话，直接动手。

手结八卦印，眼中太极运行，一息之后，他解开手印。

“吉。”

梦阳真人看向正阳真君。

正阳真君捞出三枚铜钱洒在桌上，铜钱起落六次，他才颔首：“吉。”

梦阳真人见状颔首。

“好，那你就去吧。”话落，他忽地眼眸一转，接着提起茶壶给师兄和师弟倒茶，脸上难得地浮起笑容。

正阳真君一看到他的表情，立时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盘子和几只瓶子。

“这是贫道前些日子亲手做的阵盘，虽然尚有缺憾，但与你护身也足够了。瓶中都是丹药，你以前都没少吃，自己看着办吧。”

江鲤顿时笑了起来，双手接过：“多谢师伯赠宝赐药！”

说罢，他便起身两眼直勾勾地地盯着赤阳真人。

赤阳真人这时明白了过来，不由大笑：“哈哈，你们师徒俩还真是一唱一和，配合默契！不过贫道别的不多，就是宝贝多！”

说着，他大手一挥，顿时丁零当啷地一连串碰撞声在屋里回荡，江鲤面前也迅速堆起一摞物品。

刀枪剑戟、塔鼎鞭索，各种形制，诸多颜色，应有尽有。

虽然都算不得顶尖，甚至难属中游，但别忘了江鲤自己现在还只是一个八品的小辣鸡，给他用是绝对足够的。

等江鲤道着谢笑嘻嘻地把东西都收起来后，赤阳真人才又郑重其事地取出一件衣袍。

天青为底，以黑白丝线勾勒出大小不一的五只仙鹤，鹤顶朱红，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江鲤细细观之，发现其中处于右手袖上的两只仙鹤看起来格外灵动，它们不似另外三只各在一处，而是彼此相对，长颈相交，双喙轻碰，丝线编织的眼眸中仿佛有生机与灵性，甚至于，江鲤从中看出了欢欣、满足以及扯不断的缠绵。

他还没来得及问，赤阳真人便给出了解释。

“上个月，赤阳山中一只老鹤寿终正寝，贫道本想将它埋葬，但没想到与它厮守数十年的伴侣却日夜守在它身边不愿离开，更不让任何人靠近。弟子无奈，只能禀告于我，我也去劝了它数日，终于它又开始进食。但没想到，它吃饱喝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伴侣飞上天去，一日后，弟子来报，说是在赤阳山东面的山崖上发现了它们结伴依偎的残躯。

贫道因受感念，于是收拢了它们的魂魄，为了满足它们始终互相陪伴守护的遗愿，这才动手炼制了这件仙鹤灵袍。”

江鲤愕然：“所以它们的魂魄被炼入了这件法袍？”

“当然不是！”赤阳真人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魂魄炼器，有伤天和，你师叔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儿，我在炼制法袍的时候，提前以特殊手段炼出禁制空间，最后让它们的魂魄进入其中，既不会对它们的魂魄和灵袍产生负面影响，又能使二者相得益彰。”

江鲤恍然大悟，但也还有不解：“师叔，为何不让它们入轮回呢？”

这下，不等赤阳真人解释，师父梦阳真人直接敲他脑壳。

“蠢！既然不入轮回，那自然是因为它们不确定下辈子还有没有缘分继续相守，要是一个投胎做人，另一个投胎当了一头猪，人把猪吃上那么一口，三生三世也别想再续姻缘了，就算强行为之，也一定是你死我活的孽缘！师弟，你一定找师兄算过吧？”

赤阳真人憾然点头：“不错，它们情谊深厚，但来世的确无缘。”

话说到这儿，就连江鲤也没办法了。

涉及轮回与来世，那便完全超越了他目前的能力范畴。

“师叔，那么其他三只呢？”另外三只仙鹤，一只在胸口，一只在后背，还有一只在左袖。

“哦，那纯粹是为了好看额外加上去的，你要是不喜欢，师叔帮你去了？”

江鲤想了想，直接点头。

赤阳真人也不废话，手掌上轰然一声腾起炽焰，跃动的烈火烧在仙鹤灵袍上，那三只仙鹤迅速化作丝缕烟气泯灭无踪，而那两只仙鹤则在江鲤惊异的眼神中结伴飞舞起来，生动地不断远离火光。

赤阳真人笑嘻嘻地收手，温柔地摸了摸那两只仙鹤，接着将灵袍递了过来。

“仙鹤灵袍为五品，善用。”赤阳真人叮嘱。

江鲤神情肃然，跪地抬手接过，道：“多谢师叔，弟子谨遵吩咐。”

灵袍之“灵”，指灵性。六至四品，皆为灵器。九至七品，冠为“法”，九品之外，皆为“凡”。

待到赤阳真人满意颔首，他的脸上才终于露出喜色。

方才赤阳真人扔出来那一堆东西，江鲤过手一遍，知其半数凡品，余下九品最多，八品最少，七品凤毛麟角。

而正阳真君的阵盘，没有经过炼制，本身不存在禁制，严格来说不属于法宝，所以品级难以判断，具体如何只有用过了才知道，但想来师伯堂堂掌门，对他多有爱惜，不会拿法器来糊弄他，所以至少也是一件灵器级别的东西。

灵器认主，有多种方式，江鲤选择了最简单的。

滴血。

血也不是普通的血，而是精气神三宝汇聚的精血。

血落青衣，如同滴水入海，瞬间被吸收得不着痕迹。

瞬时，江鲤耳畔仿佛听见了两道清唳的鹤鸣，脑中也倏地闪过两只细腿修长、羽翼张扬且正在耳鬓厮磨的仙鹤。

想到它们生死相依，为爱殉情的故事，江鲤倒也不觉得自己被喂了一嘴狗粮，反而有些欣慰。

灵袍上，两只仙鹤也游动起来，似乎灵袍有主后，它们也跟着开心起来。

“鹤灵与灵袍虽然没有完全融合，但随着时日推移，彼此勾连会越来越深，你若能将它们养好，灵袍也未必不能进阶。”赤阳真人又说。

“弟子明白了。”江鲤愈发高兴。

这些年来，江鲤缠着师伯、师父、师叔以及师兄、师姐，还有平日里卜卦解惑，指点迷津，倒也积攒了不少的宝物，但大部分的品级也都不高，最好的傲雪剑也是在今日吸收了七品桃木剑之后才正式踏入七品，而且看起来还是一根小孩儿都不稀罕的树杈子。

想到此处，江鲤直接看向师父。

他的眼神仿佛再说：作为真正的师父，您老人家总不会给得更差吧？

不聊，梦阳真人脸不红心不跳地直接起身便要离去，口中还说：“你们歇会，我去做饭……”

“师弟何必着急满足口腹？”正阳真君一甩拂尘，飘然的麈尾直接缠住梦阳真人的手腕。

赤阳真人也笑道：“对呀，二师兄，我和大师兄都给了，你也别藏着掖着，让我们看看你给自己徒儿准备的好宝贝。”

二师兄……

江鲤看了看师父的体型，居然莫名地非常合衬。

梦阳真人摆了摆手，发觉挣不脱，只好又坐了回来。

面向江鲤，他撇了撇嘴：“既然你师叔和师伯都给，那为师自然也不会吝啬。”

话虽是如此说，可是梦阳真人却久久未动。

直到急性子的赤阳真人终于有些憋不住想要开口催促的时候，他才终于看了江鲤一眼，旋即屈指一弹，一道流光顿时飞入江鲤怀中。

他拿起一看，发现竟是一根雪白的翎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