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厌权绷着脸，握着杯盏的手捏得紧了几分，微微侧过头对尚星道：“可否将颐和公主叫来。”
尚星愣了一刻，对门外的公公吩咐了一句，又听身后楚厌权疲惫夹杂着质疑的声音。
“太后要她假死，我可以理解为不想伤两国的和气，但偏偏方公子与红绫尚未完婚，圣上就将这解药送来了，又是何居心？”
“朕——”
“是想拉拢。”楚厌权打断他，站起身与之目光相交，“可我不过是个被打发到青州的废人，云国那位对我从无父子情谊，圣上怕不是赌错了。”
“是错是对，总要试试才知道。总归朕也不过是个傀儡般的存在，本就是一无所有的，能多一个盟友，何必多一个敌人？”
“圣上倒是个通透人。”楚厌权难得地扬起一抹称赞的笑，“今日救命一事，我记下了，他日若有能相助的地方，必当还恩。”
这位西楚的小皇帝当真像他所表现得一般，像百姓口中相传的那般弱小，只是一个棋子和傀儡吗？
他见未必。
楚罄被人急匆匆叫来后，楚厌权将撒了药的水递给她，兄妹两的视线十多年来头一次交汇，她能感觉到楚厌权对她是信任的。
“你与她同为女子，喂她喝下药，也算是还她护你一恩了。”
楚厌权留下一句话便与几人一同出了房门。
他踏出房门时，楚罄不由得叫住了他，“三哥哥！”
她捏紧了衣角，“当年未能出面救你，阿罄心中也愧疚了多年。”
那年楚厌权八岁，因偷拿了宫宴上楚罄的吃食而被皇后的人按在冷宫过道上拳打脚踢，楚罄路过时却只是低下了头佯装未曾看见。
眼睁睁看着楚厌权的手脚被人打断。
她无力，当时她的母妃正怀着小皇子，再三告诫过她不要与势大的皇后有过节。
就算楚厌权曾在她落水时救过她一命，她也不能出手，哪怕是一声呵斥。
楚厌权没有说话，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便推门而出。
他自然是恨过楚罄的，自己曾听闻太监宫女的一句话，不顾被打死的风险也要逃出冷宫，只因他知晓有人会在宫宴让她落水。
楚罄的母妃地位不高，原本不过是个在宫中不受宠也不起眼的嫔妃，有了身孕后一时间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
而楚罄自然也就成了一群孩童中的另类。
当日他救下楚罄，楚罄亲手给了他一块糕点，可当皇后身边的嬷嬷前来质问时，她沉默了。
收回心绪，楚厌权关上了门。
月色如生铁一般冷白，朦胧月光下，陆惊才望着尚星被簇拥着离去。
他扫了扫灰尘坐在楚厌权身侧的石阶上，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空明的夜空。
“看来秦姑娘和方公子的婚事，怕是难办了。”他故意道。
眼睛身旁之人毫无反应，他又继续说：
“若我没记错，这种假死奇药世间少有，乃是稀世珍宝般的东西，太后给她用了，不过是想警告她，这一次是假的，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楚厌权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剑鞘上，沉默了许久，最后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他微微侧脸看向陆惊才，“如何选择，她心中自有定数，陆兄何苦操这份心？莫不是另有他心？”
陆惊才的嘴角僵了僵，收回手坐正，“何来他心？替这苦命鸳鸯叹息一番罢了。”
“苦命鸳鸯……”楚厌权低声喃喃道，“苦不苦的，倒并非你我能论之了。”
“待三日后皇上与公主大婚完毕后，你们的兵马就会被调出来，到时可自行回去了。”
他望向公主府的方向，摇摇头，“至于方公子，怕是难办。”
谁让他长了一张神似那戏子的脸呢？
一阵沉默后，房门被推开。
楚磬端着空碗走出，对楚厌权点点头，“虽说她的情况喝下去的甚少，但总算是喂了一些进去的。”
“多谢。”
“三哥哥不必如此，是楚磬欠你的，亦是欠秦姑娘的，只是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了。”
她仰起头，嗪着的泪落下，“不知三哥哥可否来参加小妹的婚宴？三哥哥是小妹在此地唯一的家人了。”
“自然。”楚厌权答道。
他转而看向陆惊才，“陆兄也回吧，此刻陆家必定是需要些人来操持的。”
陆惊收回望向屋内的目光，拍拍衣摆起身，与楚磬一前一后离开了。
目送着二人离开，楚厌权这才敛起深黑的眸子，转身回屋。
“殿下，您也累了这许多天了，还是休息吧，秦姑娘这有我呢。”阿澄担忧地望着又坐在了床边的他。
“你去休息。”
“这怎么行……”
“需要我再重复一次吗？”他态度强硬，冷锐的目光斜斜地望过去。
阿澄只好“哦”了一声，退出房门。
借着微弱的烛光，楚厌权凝视着秦鸢的脸，久久不曾移开。
直到烛火渐渐燃尽，只留下一缕白烟，散去窗外。
月色从窗外打下，落到楚厌权的脚下，他背对着秦鸢，手肘搭在屈起膝盖上，一只手捂着眼睛，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半晌，黑暗中传来楚厌权沙哑沉闷的声音。
“从水中睁眼那刻起，我便想着定要弥补了往日的遗憾，给我娘报仇，推翻了这名义上的父亲，搅乱他的朝廷。”
“可再次与你相见，历经此行，我有些动摇了。”
“这么做的后果，只会让更多人家破人亡。也许我该回青州，不插手皇位之争，也不让你和那小子成苦命鸳鸯。”
“可我不甘心。”他说，“若我只是一个青州的将军，一个无权无势的三殿下，你便会一如今日这般，遭人暗害无处诉苦。若我此时有权有势，便能护你周全，护我娘平安。”
他攥紧了拳，垂在床沿，“不够强大，是一种错误。”
秦鸢搭在床边的手忽然轻微动了一动，触到她温热的手时，楚厌权紧绷的身子松懈了几分，忙抬头看去。
他略微湿润的手穿过她的指间紧握，整个眉头紧紧锁着，一双布着些许血丝的眼睛盯着她的脸，想从中找出点跃动的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