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还在下。

姜南穿着睡衣从澡堂子出来时已经十点过半，与下晚自习那会儿的欢腾相比，彼时的校园寂静不少，只偶尔有人拿着浴篮在雪中来回穿梭。

没带伞。

雪不大，但他有洁癖，吹了会儿凉风后还是伸手扣上睡衣帽子，朝天吐口白气，再低头，路之远出现在视线里。

或许是这几天经历的太多，姜南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反而熟练地站原地等待。

明晃的路灯照的人恍惚，导致姜南说第一句话时就犯了傻，“你来干什么。”后知后觉自己身后是澡堂，来这里的人能干什么，何况路之远手里还提着浴篮。

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

他见识过路之远的嘴上功夫，静静等待对方反击。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

“洗澡。”路之远提起左手的白色浴篮以此提高说话的可信度，伸右手把伞递过去，“你先回去吧，吹冷风太久会感冒。”

用得着你提醒。

姜南不知道是哪根筋搭的不对，竟然觉得没听到反驳很别扭，在心里吐槽一句有的没的，拿了伞匆匆离开，连到道谢都没有。

甚至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拿走了伞，路之远怎么办？

大小伙淋着雪回去不会怎么样，问题是刚洗完澡，会埋汰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路之远的微信发消息。

南：你等下洗完澡讲一声，我过来给你送伞。

路之远正在脱衣服，瞟了眼亮起的屏幕，赤裸着上身看手机，忍不住笑了。

某人知道关心自己了。

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但还是舍不得姜南在雪地里来回奔波。冬季流感多发，光他们班因为发烧请假的这周就有三四个。

更何况自己浴篮里还有把黑伞，敲键盘。

L：不用。我这还有一把，你路上注意路滑。

姜南冲着手机翻白眼，好心当做驴肝肺，白担心。

他东西还是不全，回去时往小卖部拐了趟，买了水桶和一些零食。

“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随便选的。”他把那袋零食塞到肖了怀里，笑着说：“谢谢你的奶茶，下次我请你。”

肖了又惊又喜，扒拉袋子说：“谢谢学长~怎么还用请奶茶，这零食都够你破费的。”

“两码事。”姜南慢悠悠收拾面前的杂七杂八，“第一次见面，该的，总要搞好关系不是？万一哪天你在高一里传高二学长都小气的很怎么办，那我俩多给高年级的丢面。”

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刚刚说的不是我，而是我俩。

“哈哈哈哈哈哈哈—”肖了笑的很大声，“怎么可能！我跟贺鹤可不是那种爱在背后嚼别人舌根的。”

姜南露出一副但愿的表情，问他，“你跟贺鹤一个班，是同桌吗？他人呢？”

“他去洗澡了。”肖了跟他解释，“我们俩算是世交吧，我爷爷跟他爷爷从小认识，两家大人关系也都不错，我俩从小就是一个班做同桌，好多年了。”

“不会烦吗？”

“有时候也会，但毕竟是最熟知自己的人，比起他人还是要好些的。”肖了反问，“学长跟路学长也是同桌？”

姜南回答的很含糊，“算是吧。”

他是被选的，所以只能算是。

“那看来你们关系是真不错。”肖了说。

姜南正准备拿资料去自习室，听他这么说就停了动作，歪头不理解，“嗯？”

为什么都说他们关系好？

明明他们才正式认识一周而已。

“我说错了吗？”肖了瞪眼睛，很无辜。

“没有。”姜南摇头，继续追问，“问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肖了不敢直接问他跟路之远是不是一对儿，忙运转大脑想一个听上去合理的理由。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呢？

因为我听了谣言分析出来你们两个是一对儿？

因为路学长对你有很强的控制欲？

肖了嘴角扯出一抹极难看的笑，“你刚不是说了吗，你们两个是同桌，还一起住宿舍，这难道不代表关系好吗？”

“哦。”姜南淡淡应了声，从资料中挑了两本化学的，“我去自习室做题，先走了。”

肖了点点头，赶在他离开前喊了声。

“哎，学长！”

姜南回头冲他挑下眉，手搭在门把上等待下文。

“你别生气啊！我有些疑问，问吧不好意思，不问又很难受。”肖了先给他打预防针，“就是那什么，这几天高一都在流传路学长谈恋爱的事，他对象…”

姜南心里咯噔一下，“我…”不认识。

他没说下去，肖了自己圆上，“大家都说他对象是高二文科的级花，是不是真的？”

“不…”姜南顿了下，忙修改答复，“对！就那个可漂亮的女生，在我们班楼上。”

“奥~”肖了狂飙演技，“真是那个漂亮学姐啊，看来传言是真的了。”

“对…”姜南肉眼可见的慌张，听了后话才悄悄松口气，“那什么，我先去了，怕去晚了没位置。”

他转身就要走，肖了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不再是嬉皮笑脸的询问，而是肯定。

“路学长的对象其实是你吧，姜学长。”肖了说。

“怎么可能！”姜南奋力反驳，“是文科的级花！怎么可能是我，开什么玩笑！”

看名著时积累的词汇在这一刻全部抛掷脑后，只剩下匮乏地怎么可能。

肖了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但也从中明白了什么，顺着话接下去，“不好意思啊学长，我就是瞎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姜南努力平息情绪，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些，带着歉意说：“刚才是我反应太激烈，没吓到你吧？”

肖了摇头。

“那就好。”姜南冲他笑，表明自己没事。

肖了看着他走后紧闭的宿舍门，陷入懊悔。

刚才不应该那么直接的吧？

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跟自己有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对贺鹤…

“啊—”他仰头朝天花板嗷嗷几声，转转脖子继续做题，准确率却不再似刚才那样高。

自习室在一楼走廊东西尽头，很贴心的分了年级，高一高二在东边，高三同复读生在西边。

姜南根据平面图的指示往东走，进了位于左侧的自习室。

桌子不是教室那般单人单桌，随意摆了十多张够六人同时使用的长桌，空间则打通了四个宿舍，并不会拥挤。

九号混寝里每个年级的学生分布不均，又刚好是洗澡高峰期，自习室里的人并不多。

姜南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下落的碎雪，渐渐静下心。

他没想到肖了会问的那么直接，更没想到他的直觉那么准确。

讲真的，秘密被人当面戳穿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自己无力反驳。

他知道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更容易引起怀疑，但那是他面对询问所能做的最好回应。

姜南晃晃脑袋，试图将这些占据大脑的垃圾甩出去，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

他选的位置格外偏僻，同挤在一起的那些学生形成一道鲜明地分割线，没人注意到他在干什么。

这很好。

学霸思维高速运作，没一会儿就将那些烦人的琐事忘却，将目光定在面前的练习册上。

要好好学习，要考年级第一，要在路之远不知情的情况下卷死他。

这是他来自习室的目的，他没忘。

我绝对能考到年级第一超过路之远，姜南发誓。

洗澡洗到一半的路之远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发痒的鼻子，站在花洒下冲去身上的泡沫。

洗完出来，正巧碰上吹完头发的贺鹤。

贺鹤放下吹风机同他打招呼，“路学长。”

路之远点头算做打招呼，扫完码随手将还未息屏的手机放在桌子上。

于是，落在贺鹤眼中的是路之远的手机壁纸——姜南回头的那张。

路之远看到了，什么也没说，也没关屏幕，就那么直白地亮着。

光明正大的宣告主权。

贺鹤想起肖了说的猜测，原本不太相信的谣言在此刻得到认证，纵然再不八卦的人也没忍住好奇。

“路学长，你跟姜学长是不是关系不一般。”贺鹤问的委婉。

路之远回答的却干脆，“他是我男朋友。”

这样好的炫耀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你对象不是文科的级花？”贺鹤又问。

“你听谁说的。”路之远这话不是问句，但也没想让他回答，继续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文科级花，不用信别人说的谣言。”

这句话，拨动了贺鹤的感触，微微颔首，“嗯。”

他站在一旁等待着，无意识地点开相册中隐藏在最里的那个。

记载着不同年龄段的同一个人——肖了。

什么时候他也能这样大胆，敢这样干脆。

好吧，其实肖了还不知道。

他应该不知道吧？

逐渐飘远的思绪被路之远用一个响指拉回，他收拾好东西对贺鹤说：“一起走？”

贺鹤还傻着没动，路之远垂眸看到一张张记有人影的相册，轻声叹了口气。

“总会有让他看到的那天。”他说。

回宿舍的路上，各怀心事。

路之远撑着伞从自习室外走过，经过一扇窗看到熟悉的身影，只是脸部的位置正巧被里面起的雾遮挡，看的不太真切。

他其实定心确认那就是姜南，上前屈指轻敲玻璃。

“咚咚—”

正在订正答案的姜南猛抬头，侧脸看到窗外的路之远。

雾凝聚的水珠将他面庞分割开来，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擦。

四目相对，姜南有些呆愣，路之远扬起嘴角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嘴巴张张合合说了四个字。

姜南看懂了。

等我，阿南。

他上楼放东西，肖了见他进来开口报姜南的坐标，“姜学长去一楼的自习室了，高一高二的在东边尽头。”

“我知道。”路之远说：“不过还是谢谢你。”

肖了不解，求知的眼睛放在贺鹤身上，“知道？”

“刚从澡堂回来在楼下看到了。”

“嗷—”

不是他知道的清楚，只是站在路之远身后看不清才奇怪。

他看向肖了，眼神里多了些落寞。

路之远看到后，趁着肖了低头看题的空挡拍贺鹤的肩膀，轻声说：“会有知道的那天，不过不是现在。”

“我去自习室。”他很自然地松手，“你们要去吗？”

“我得再刷个牙了。”肖了举起手里吃了一半的薯片，“学长先去吧。”

路之远没有跟他客套，转身就走，又想起什么拿出手机说：“加下微信，拉个群，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说。”

三人动作迅速搞完，取了个很随意地宿舍名——9#311

好土。

姜南在手机嗡嗡响了好几声后吐槽一句，选择沉默。

他点开联系人那列同意贺鹤肖了的好友申请，放下手机刚好跟站在门口的路之远对视一眼。

发现他的自然不止他一人，尤其这人还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

“路之远？”叫他的是隔壁B班那个胖胖学委，对方似乎很惊讶，“你什么时候住校了！”

本来看到的人还不多，听完这一嗓子个个探脑袋，活脱脱的大白鹅。

“我去！路之远！”

“路哥什么时候来的？他不是不住校吗？”

“活得学神啊！这难道不是问题的好机会？”

“…”

姜南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没参与，拿着铅笔继续画题干，但不知道是不是力度太大，刚画出几毫米铅芯‘啪’的一声飞出去好远。

姜南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花孔雀。

“今天。”路之远回答，准备往里走，被人用练习册拦了步子。

“正好问个题呗，班长”A班的马天佑率先出击，“物理作业最后一题的条件我找了几遍找不全。”

他还没来得及婉拒，B班学委徐俊义拎着数学卷子横在另一侧，“最后一个填空题死活搞不明白！路哥帮忙看一下！”

有他们领头，其他人也大了胆子，纷纷拿出卷子围上去。

路之远站在最中心的位置有些为难，看了眼姜南心生一计。

他收起外人不好察觉地不耐烦，问：“哪道？”

“这个这个！”马天佑边说边递笔，把徐俊义挤到一边儿，“先帮我看看！”

“条件基本都在题干中，做题时边做边画不容易漏，这个题是一道竞赛题的变种，可以这…”

他说着，周围有同张卷子的学生都拿笔记重点，一时间整个教室的人都倾向路之远那边。

姜南对这种花孔雀行为用白眼表达鄙视，埋头继续做卷子，又觉得不解气在刚建好群里狠狠扣了俩字。

南：可牛。

“路哥，你手机亮了。”徐俊义提醒他。

路之远拿起看了眼，顿时眉开眼笑。

他努力憋笑写完最后一个公式，略带歉意的开口，“不好意思各位，对象生气了，需要哄一哄。”

然后在一众人震惊地目光中迈步走向姜南，坐在他身边。

等等。

众人呆滞，这俩不是死对头来着嘛？

下一秒，脸红到耳根的姜南一脚踹飞路之远，“滚蛋！”

好吧，还是那个暴躁学霸，还是那个熟悉的死对头。

对味了。

然而明白人，只有姗姗来迟的贺鹤跟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