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凌晗看着侍女将果盘撤下,侍立在一旁。
接连两日,凌晗都一直跟在公主身边。
出门随车,在府随身。
凌晗一时有些摸不清公主意图,只是每日看着公主身影,心里有惊又喜。
甚至去威宁侯府时,凌晗也跟在静阳身侧,陈久安皱着眉看凌晗许久,挑眉看向静阳。
一边拉着人往里走,陈久安一边用眼睛扫着凌晗。
“阿婧,你可终于来了,你若再晚些,我府上的杏花酿就要被我喝光了。”
静阳笑着,语气松快懒散,“酒罐子。”
陈久安傲娇地哼了两声,“那可不,也只有阿婧你,才能让我留着那杏花酿。”
静阳轻笑,与陈久安相携走进庭院。
不想她累着,陈久安安排了去后院的软轿,指着上面的软纱绫缎,耍宝道。
“阿婧,这可是我特地让人为你做的,试试?”
静阳看着上面奢华装饰,忍不住看向陈久安,神情严肃了几许。
“这么用心,不怕被人知晓,误了姻缘?”
看陈久安诧异神情,静阳按了按眉心,知道自己虽然嘴上说不在乎,到底还是被太后的话影响了。
大概也想到近日静阳去宫里的事情,陈久安忍不住小声问。
“阿婧改变心意了?”
静阳摇头,“并未。”
“只是,”静阳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身后的人,神情微动,“或许有其他办法。”
陈久安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停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禁有些疑惑。
陈久安和静阳平日爱好相似,因此,在这里,静阳也是看美人跳舞奏曲,喝酒助兴。
凌晗和青涟他们不远不近跟着,望着静阳手臂上小侯爷的手,目光慢吞吞挪开。
前面走着的陈久安走着走着,只觉得手背一烫,脚步一顿,抬起手臂将人揽住。
静阳狐疑地看他一眼,抬了下肩膀,皱眉,“放下去。”
陈久安咧咧嘴,一边嘟囔着“阿婧好冷漠”,一边悻悻然松手。
凌晗静静看着,见那恼人的手臂终于挪开,这才松了口气。
察觉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凌晗暗暗忧心。
她和长公主殿下本就相距甚远,自己却无中生有地生出这些妄念,甚至有了不该有的占有欲望,不想殿下被人碰,更不想殿下碰别人……
握着剑的手攥紧了几分,凌晗眉头皱了下松开,眼睫盖住的眼底满是愁闷。
与静阳府上的中原舞女不同,威宁侯早些年游历西域,与当时的西域王子关系较好,离开时,西域王子赠了她十位西域美姬。
陈久安生性风流恣肆,日常与几位美姬弹琴作画,几年里,这些舞姬们出落得越发妩媚妖娆,舞曲也越发的动人。
吩咐人将美酒送上,陈久安拉着人坐下,笑容爽朗。
“阿婧,我新近作了新曲,让他们排了新舞,我们边吃酒边看,如何?”
静阳点点头,坐在一旁。
杏花酒很快上了,清冽的酒液落进酒杯,浓郁的酒香几欲醉人。
静阳饮了一口,口齿生香,狭长凤眸微眯,心情好了几分。
正这时,曲声起,衣料单薄的舞姬们脚尖俏俏点地,脚踝的铃铛清脆悦耳,衣裙翩跹,如朵朵艳丽的花瓣在台上展开,香风阵阵。
静阳欣赏着,目光不自觉落在领头舞姬露着肚脐的纤腰。
只是片刻,静阳便移开目光。
陈久安在一旁关注着她,看到她这样不由好奇问,“阿婧觉得怎么样。”
静阳语气淡淡,“美。”
陈久安有些不满意,继忍不住又问,“不好看吗?”
静阳勾起清冷的眸子,“好看,但俗。”
陈久安:“……”
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陈久安皱眉,“阿婧眼光太高,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
静阳摇头,不去理会,目光落在台上,心思却不知道跑去哪里。
她确实见过一个,既美且雅。可惜,找不到人。
此时此刻,静阳还是忍不住疑惑。不知是不是找得有了执念,偶尔也会在梦中见到,只是,她只能看着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虽然静阳那样说,喝酒时,陈久安还是让那容貌最绝色的领舞舞姬到跟前来伺候。
舞姬名叫清璇,身姿婀娜地来到静阳身前跪下,执着酒壶,要为静阳添酒。
俯身间,低领的舞衣挡不住大片雪白,腰间腰铃轻晃,声音清脆,一下一下。
静阳没有拒绝递来的酒杯,抬手接过,掌心被柔软指尖轻轻挠过。
静阳抬眸,对上一双漂亮的浅绿眸子,眸底漾着浅浅清光,楚楚可怜模样。
静阳眸色轻转,一手挡袖,一手递出酒杯。
舞姬眼底清光晃晃,就着静阳的姿势将酒液饮下,有些许酒液未咽,顺着嘴角滑落颈间,细细的银线蜿蜒落进布料挡住的深处。
静阳抬手抿过她唇畔酒液,抽出帕子递给她,眼底戏谑散去,只余冷淡。
“下去吧。”
舞姬幽幽地看着静阳,到底没有等到静阳回心转意,看了眼小侯爷,这才不情不愿地捏着帕子离开。
一旁,凌晗只觉得心里的醋快要将她淹了。虽然公主让她下去应该是没有看上的意思,但是,凌晗目光盯着舞姬手上的帕子,有些小小的嫉妒。
陈久安看着静阳懒懒模样,到底没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呢,既然不能为她解忧,只能陪她喝酒了。
杏花酿虽味道清甘,但静阳心底有愁,还是将自己喝醉了。
静阳在威宁侯府自来都有住的院子,好在没有醉到不能走的程度,静阳由着青涟将她搀回院子,坐在贵妃榻上醒酒。
让人端了醒酒茶来,静阳坐在榻上缓着酒劲,眉心微皱。
青涟给她揉着太阳穴,静阳这才感觉好些。
“青涟,你说他今日这番作为,是为了什么?”
声音因为喝了酒些许沙哑,更显惑人蛊心。
青涟动作未停,一时说不出什么。
静阳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其实,她也不是真的要怪罪。
只是,自己的好朋友用今日所为,无非是证明了一点,既然没有喜欢的人,不管是娶是嫁,又有什么关系。
就像太后说的,找一个人嫁了,日后各自风流。
静阳忍不住轻嗤了一声,“看着精明凉薄,还不是为了某人至今未娶。”
看出公主没有真的在怪罪,青涟也忍不住感慨,“小侯爷前些年不留在京城,名义上是体察各国风土,实际上也是在找素雪姑娘。”
“近两年想必是觉得没有希望,才留在京里。”
想到这些旧事,静阳的心不由软了几分,语气仍余几分残留怒意。
“想来这一次后,他不会试探我了。”
青涟点头。
看向门外方向,方才静阳进来时,让凌晗候在门外。
青涟忍不住问,“所以殿下,您是要让凌侍卫……”
静阳闭上眼睛,“你猜得不错。”
“扫遍京城,也只有凌侍卫勉强入眼。虽身份低贱了些……等等,青涟你诈我?”
静阳怒看青涟,青涟连忙告饶,“公主恕罪,奴婢实在是担忧,所以才……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静阳看她片刻,移开目光,语气并不严厉,算得上轻快,“你倒是将她的道歉学了,张口闭口都在让我恕罪,仿佛我是那凶恶的老虎。”
青涟忍不住想笑,忍住了。
“殿下次次原谅,想来也是有些好感。”
静阳轻呵一声,“不至于为她生气。”
“只是,尚未想好,变数颇多。”
静阳,“青涟觉得凌侍卫如何?”
想着公主此刻处境,青涟认真分析,“凌侍卫爱殿下如痴,尊敬殿下,又是公主府的侍卫长。”
顿了一下,青涟肯定评价,“殿下说什么,凌侍卫做什么。”
“只是,”青涟还是有些担心,“殿下日后要让凌侍卫寻其他女子吗?”
静阳凤眸微挑,神情威严。
“她敢。”
话音凌厉,尾音掷地有声。
青涟忍笑地抿唇,劝哄道,“殿下放心,凌侍卫心里只有殿下,不会找其他人的。”
“能和殿下成亲是天大的福气,她就算有心,殿下管着她便是。”
静阳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神情平静道,“若是她真的有需求,听闻飞红坊有些男人用的玩意儿,可以用在她身上。”
青涟脸颊陡然变得通红,看着公主这样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话,忍了又忍,开口。
“殿下小声些。”
静阳看她一眼,扶了扶发上珠钗,吩咐道。
“让凌晗进来。”
青涟一惊,满脸迟疑。
静阳忍不住笑了,“怕什么,难不成我吃了她?”
青涟心里连连赞同,面上却是严肃,点了个侍女出去请人。
静阳皱了皱眉,待人进来,让其余人全部下去。
青涟脚步迟疑了一下,带着人下去。临走关门时,目光略担忧地看了眼凌晗的背影,将门重重关上。
听着门“吱呀”一声关上,凌晗莫名脊背一僵,打了个冷战。
隔着屏风,凌晗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公主在榻上坐着,发鬓如云,珠钗熠熠。
手中长剑在进门时除去,凌晗指甲抵着掌心,一下下戳着。
屏风旁几案香炉燃着淡香,屋中暖意熏然,凌晗忍不住出神望着那近在咫尺又看不真切的人。
眼睛细细描摹轮廓,凌晗心里有几刻怀疑,公主召她到底有何事,但理智很快被内心的渴望击败,目光热切。
榻上的人仿佛察觉不到目光,也仿佛忘记了她的存在。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的人才动了一下。
“凌侍卫,过来。”
声音是一惯的慵懒矜贵,凌晗脚尖顿了下,一步步地从屏风后来到静阳跟前站定。
静阳看着她,目光似打量似挑剔,看着看着,眉头皱紧几分。
凌晗被看得紧张,仿佛杆子戳在地上一样站得板正。
静阳开口了,语气平淡,内容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凌侍卫身形如此单薄,可是挑食?”
凌晗一窒,如实道,“回殿下,不挑。”
“那为何如此瘦弱?”
静阳看着,索性勾了勾手指让人到自己近前,仔细打量。
忽然,静阳抬手抚上凌晗的脸,目光挑剔,“模样一般。”
凌晗,“……”
凌晗有一刻有些无地自容,很想坦白自己的身份。
目光隐忍着,随即,凌晗只感觉那手从脸上落到颈间,滑到僵硬的肩膀身前,直至来到腰间。
清雅的落梅香混着酒香一下将凌晗拥住,凌晗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瞪大眼睛看着忽然环住她腰的长公主。
因着姿势,凌晗能看到长公主清香乌黑的发,精致的簪钗流苏。
视线往下,还能看到静阳精致的侧颜和一段腻白颈子。
脸颊烫得厉害,凌晗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只听到“咕”的一声,响亮得凌晗恨不得原地消失。
一声轻笑,静阳比了比凌晗的细腰,坐直身子,两手捧住凌晗的脸,看着人眼睛四处乱转,慌乱得不知道要往哪儿看。
被她的反应逗笑,静阳,“凌侍卫腰儿真细。”
凌晗脸颊更烫了,耳根子也跟着通红,语无伦次道。
“晗吃得很多,只是不长肉,也,也不长个子。”
说着,凌晗忍不住沮丧起来。
她其实也想长高,也想长得壮实一些,长得像男人一点儿。
原本,她是这样想的。在她的印象中,长公主会喜欢这样的男子。
如今,凌晗虽然知道了长公主喜欢女子,但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能,作为男子,还是想要高一点儿壮一点儿,能够保护长公主殿下。
静阳忍不住轻笑出声,说出的话却不顺耳。
静阳,“凌侍卫确实个子不高。”
看着凌晗低垂脑袋沮丧,静阳目光往下,抬脚踩了踩凌晗落在地上的长靴,语气轻佻。
“凌侍卫鞋底这样厚,站起来堪堪与本宫个子相当。若论实际,凌侍卫应该是比本宫还矮。”
凌晗脑子里有什么轰地炸了,直窘得脸红脖子发烫,冷白的颈间晕染出层层粉意,看着惹人怜惜。
单膝跪在地上,凌晗低垂着脑袋,被羞辱得抬不起头。
静阳眸光带了几分冷意,抬脚踩在凌晗肩上,将人往下按了按,凌晗身姿跪得更低。
“比本宫矮这件事,让你很难受?”
静阳冷冷问道。
凌晗沉默不语。
静阳,“觉得屈辱?”
脚尖突然抬起凌晗下巴,看着凌晗眼眶含着水气,面露隐忍的脸,静阳忽然又不那么气了。
语气变得耐心,静阳将脚踩在凌晗膝盖,轻轻揉了揉,“看上去这么委屈?”
凌晗抿唇不语。
一边是公主的冷言冷语,一边是落在身上的羞(甜)辱(头),凌晗只觉得心被一只无情的手狠狠揉捏。
静阳不再逗她,将脚收回。
凌晗忍不住跪在地上,“殿下恕罪,是晗做错了什么,惹得殿下生气?”
静阳,“凌侍卫没有做错事,只是我心情不好,恰好凌侍卫在。”
凌晗,“……”
所以,反而是她的不对。
凌晗,“那殿下现在心情可好些?”
静阳“嗯”了声,“行了,起来给我按按肩。”
看凌晗慢吞吞站起身,静阳问,“会按吗?”
凌晗,“给阿婆按过。”
静阳点点头,一边挪了位置方便凌晗给自己按肩膀,一边闲问。
“一般都是喊母亲阿娘,凌侍卫为何喊凌婆子阿婆?”
凌晗心里一动,只是道,“习惯了。”
静阳点点头。
凌晗看着公主一下又平和的样子,忍不住总结。
喝了酒的公主有些喜怒无常,不过对她来说,并不是坏事。
凌晗喜欢被公主亲近。
“凌侍卫,可有心上人?”
一片寂静里,静阳忽然问。
凌晗手指一顿,虽是不解公主为何这样问,还是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