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考你个成语，什么叫反客为主？”
“这可难不住我，该成语最早出自于宋·曾慥《类说》三九。原意是指充分利用机会，慢慢由弱变强，形成势力，直至最后掌控局面。现常用来喻指通过某种手段或者方法，改变被动的形势，形成主动掌控的局面；或者指改变事物的次要性，使之成为主要的事物。”
正在备战明年高考的杨建军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眼镜框，流利的回答出了父亲的提问。
如同赵弘毅一样，作为杨雄起的独子杨建军也是一名上山下乡的知青。
只是，二者不同的地方在于，赵弘毅是被“流放”，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下乡。
两年前带着乡下的老婆孩子一起回城。
去年邓公一声令下，恢复了中断十年的高考，已经快三十岁的杨建军毅然选择了参加高考。
只是，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激烈竞争中，不幸落榜。
一时的挫败，并没有打垮他的大学梦，继续备战今年的高考。
本应该是准备退休，安享晚年的年纪，然而，唯一的壮劳力不肯上班挣钱，所以，养活老爹、老娘、老伴、儿子、儿媳妇以及两个孙子的重担就全都压在了杨雄起一个人的肩膀上。
三室一厅的分配房，刚好挤得下他们一家八口。
八口人汇聚在餐桌前，吃着杨雄起从单位里带回来的“小灶”。
“爸，你怎么突然间问这个？你有心事？”
杨建军注意到，一向是晚上只饮一杯酒的老爹，此时杯里的酒续了一杯又一杯，喝起来没完没了。
还有那紧锁的眉头，无不宣示着心事重重。
“没啥，就是随便问问，吃饭，吃饭，多吃点，兴许以后就吃不着了……”一口辣酒闷进肚子里，感受着喉咙火辣辣的痛感，杨雄起心情愈发沉闷。
按理说，抢救一家效益不好的工厂，应该从抓生产、抓效率入手才对。
可这位新上任的改革组副组长，一反常态，不抓生产抓管理。
上来就在全体职工的“饭碗”上动刀子，开局得罪上千人，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嘛？
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赵弘毅葫芦里到底买的是什么药呢？
为官三十多年的杨雄起想不通，也没看懂。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只要别牵连到自己头上就行。
“爸，听说厂里空降了一个副科长？”一向不关心厂务事，只读圣贤书的杨建军放下碗筷询问道。
“呦，你不是从不关心厂子事嘛？什么时候消息这么灵通了？”杨雄起瞥了儿子一眼。“怎么？想上班？不考大学了？”
计划经济时代的国企厂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岗位“世袭”。
祖孙三代、一家三口都在一家厂子里共事的情况太常见了。
往往爸爸是焊工，等退下来之后，就会把自己儿子弄上来接替岗位，在国企厂里实现“代代相传”。
不过，科长的儿子还是科长，工人的儿子还是工人。
原本计划着，等儿子从乡下回城之后，杨雄起就打算把他安排进厂里上班，找个岗位历练几年，等到自己退下来，资历也就混的差不多了，就可以顺手推上管理层的职务，再锻炼几年，就能“接班”自己现在的位置了。
可这个不争气的犊子，非考大学，一天到晚的不务正业，空空浪费时间！
这让杨雄起感到很失望。
“不是，我觉得明年高考，我必榜上有名。”杨建军信心满满。“分厂大会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好不好，社会上都在传，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分厂拖欠工资不发，空降的新领导，还要砸了全体职工的饭碗，闹着要上访讨说法呢。”
“什么！上访！”
一听这俩字，杨雄起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惊起。
他最怕的就上访了，之前发生过的职工讨薪纠纷，差一点儿闹到市政府去，幸好上访的职工被他截住，好说歹说才给安抚住。
分厂的烂账真要是捅出去，别说平安落地了，不吃官司就不错了！
不行，一定得想办法让赵弘毅这家伙安分点才行。
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非把自己给连累死不可！
一种一山不容二虎的念头开始浮现在杨雄起的脑海中。
……
一山能不能容得下二虎，赵弘毅不知道。
倘若自己算是虎的话，那杨雄起顶多算一头猪。
老虎？他配吗？
“咱们厂每个月的伙食费支出是多少？”
“赵副科，账本都在您手里，上面不写的清清楚楚嘛，自己看就行。”
财务审计科里的坐班大妈阴阳怪气的把账本直接甩到了赵弘毅跟前，继续织毛衣。
满地瓜子皮、桌上毛线球。
除了正经工作之外，什么活儿都干，这就是这个时代里绝大多数国企单位普遍存在的现象。
赵弘毅对此也是见怪不怪。
“账本上的数目不对吧。”赵弘毅随手翻了翻，就看出了里面的猫腻。
账本上记着各种杂七杂八的报销情况，甚至还有职工看老丈人送礼虎鞭酒的报销单！
啥账都敢上报且不说，这种离谱的账单，财务竟然能审批通过。
离谱，实在是离谱。
“咋滴，赵副科也是来报账的嘛？”
“不，我来找你们科长聊聊。”
“科长啊，他不在，去省城出差了。”
“副科长呢？”
“也不在，回家坐月子去了，估计小半年才能回来。”
“那财务现在谁当家？”
“没有主管，就这么一天天混着呗。”
“行吧。”
吃了闭门羹的赵弘毅退出财务室。
只身一人溜达到厂区花园，坐在一颗老榆树底下，想点烟，却发现没带火。
来到金牛县短短三天的时间里，一直在各部门进行走访和调研。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赵弘毅算是彻底开了眼界。
从外部的采购到内部的管理，毫不夸张的说，简直可以用塌方式的腐败来形容当前的分厂局面，烂透了。
一想到当初大哥日记里主动申请报名外派第三分厂的激情，赵弘毅就想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太冲动了。
慎勿轻速、动须相应！
围棋十诀中至关重要的八个字，大哥是一句也没记住！
这不叫上战场，这特么叫上刑场！
改革是个大事，是要掀翻既得利益者的桌子，上要有领导支持，下要有基层配合。
可现在呢？
势单力薄的一个人，啥都没有！
赵弘毅很清楚现在的处境，要做事，必须得拉几个帮手才行。
单打独斗，难成大事，兴许还会重蹈上辈子翻车的老路。
同样的亏，赵弘毅决不允许自己吃两次。
找谁来帮忙呢？
头大的赵弘毅突然间灵光一闪。
哎，有个人，她兴许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