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场的领导们，集体陷入沉默，谁都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他好像是在说碗里的王八蛋，但又仿佛觉得，他是在骂我们……
可如果接话，岂不成了对号入座？
赵润生干笑一声：“呵呵呵，小赵同志真幽默，王八蛋是王八生的，当然要搁在一个锅里炖了，来来来，吃肉，咱们一块把碗里的王八和王八蛋都消灭，向代表资本主义的王八发起进攻！”
“嗯，这王八身上的肉可真够肥的，肉质鲜美，有嚼劲，好吃，真好吃。”尝了一口，赵弘毅对甲鱼汤的味道赞不绝口。
“好吃就对了，咱们金牛县别看是个穷地方，别的不多，就是盛产好吃的野生甲鱼，不仅个头大，而且肉质劲道可口。”说起吃来，杨雄起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毫不夸张的说，咱们整个天海，各县市的甲鱼汤，我都去喝过，无论是品相还是滋味，唯有咱们金牛县的甲鱼汤堪称一绝！”
“行了行了，来，喝酒。”
肖庆华举杯打断杨雄起对美食的描述。
又抿一口酒，赵弘毅举起筷子，夹着一块王八肉，一语双关的侃侃而谈：“是啊，咱们金牛县是出了名的贫困县，却能养出这么肥的王八来，着实让人另眼相看，王八是肉食性生物，肯定要吃小鱼小虾，把池子里的鱼虾蟹吃光了，才能养出一个肥王八。”
“可池子里的肥王八一旦多了，意味着咱们金牛县的鱼虾蟹生存空间就小的可怜了。”
“而且，王八也会下蛋，王八蛋还会孵出更多的王八，会有越来越多的王八挤压其他鱼类的生态空间，久而久之，再大的池子、再多的鱼也喂不饱满池的王八。”
“那在你看来，王八重要，还是鱼虾蟹重要呢？王八能卖出高价，一碗甲鱼汤的价格顶得上十条鱼，总不能为了小鱼小虾而不养王八了吧？”
此时的肖庆华放下手中碗筷，眯起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在这番话中解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率先明白赵弘毅是在借物喻人。
看似聊的是甲鱼与鱼虾蟹的生态之争，实则暗讽金牛县的整体官场环境。
这让肖庆华愈发觉得这个小子不简单。
甲鱼肉搁在嘴里不紧不慢的咀嚼着，赵弘毅一脸的回味无穷，缓缓开口道：“王八肉好吃是好吃，价格也贵，比鱼虾肉都要值钱，可终究是食物链顶端的产物，多了未必是好事。”
“世间万物，生生不息，王八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水草，水草吸收生物残骸养分，万物循环，是世间不变的法则。”
“每当多一只王八，可能就要少数十斤的鱼虾蟹，当过多的王八吃光了鱼虾蟹，水草就会泛滥成灾，王八会失去生存环境和食物，没有了制衡的水草也将会枯萎腐烂，最终满塘活水沦为一潭死水。”
“从唯物主义和辩证思维出发，万物相生，万物亦相克。”
“一两只王八的存在，会维持生态平衡，可当王八多了，就会毁掉生态系统。所以，竭泽而渔非我所愿，细水长流才是长久之计。”
明白了，上面是要整顿池子里的王八了……
肖庆华若有所思的低眉沉默。
“来来来，吃肉，甲鱼肉多香啊，多吃点！小赵同志以后要是喜欢吃，我每天都能给你安排上。”杨雄起热情的招待着。“别的不敢说，就这甲鱼肉，咱们金牛县管饱！”
就连赵润生看向杨雄起的目光中都透着一种怜悯，此时的他，犹如一只趴在热锅边正不停试探的王八。
吃吃吃，就知道吃！
死到临头了都不知道！
杯觥交错，人均一瓶茅台下肚，赵弘毅的双颊微微泛红，可那一双明亮的瞳眸仍闪烁着清醒的目光。
酒量遗传了能喝的老爹，别说是一瓶茅台了，哪怕三瓶对他而言都不在话下。
这是打小儿被锻炼出来的战绩。
老爹曾说过，酒场也是战场。
能做事的人都得能喝酒，不能喝酒的人啥事都干不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觥斛交错间，虽醉意朦胧，可人人均是格外清醒，彼此都对前任改革组副组长意外去世一事默契不提。
“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赵弘毅捂住酒杯，制止了准备再开一瓶的杨雄起。
“哎，这才哪到哪儿？继续，咱们继续，今晚不醉不归！喝完之后，咱们再去泡泡澡，大温泉池子的单间，好好地洗一洗，泡一泡，而且，泡完澡之后啊，还有……”满脸通红的杨雄起正喝得兴起。
“咳咳！杨书记，你喝醉了，就到这儿吧。”赵润生咳嗽了两声，急忙说话，打断了一脸猥琐的杨雄起，目光中透着警告。“你已经喝多了，都开始说醉话了，还是散了吧，都各自早点回家休息，明天还得上班。”
“唉，好吧，那就到此为止吧，小赵同志，我安排司机送你去招待所凑活一夜，明个儿一早到单位报道，我让宿管部给你安排单间。”
“那就麻烦杨书记了。”
赵弘毅站起身来，搀扶着已经略有醉意的杨雄起站起来。
“等一下！”
正准备往门外走，突然间想起来什么，杨雄起又转身返回，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来一个略旧的铝饭盒，抄起桌子的筷子，将盘盘碗碗里的剩菜，一块一块的夹进饭盒里。
“光我一个人享受是不行的，多少得让家里的老婆孩子跟着沾沾光才行，起码尝尝味儿。”
“差不多行了，都是凉透了的剩饭，吃剩饭多不健康！”
赵润生看不过眼，出言催促他赶紧走。
“走吧，书记，咱俩一道儿。”
赵弘毅知道，这位书记是出了名的抠门儿，爱贪小便宜，驴从他面前走过，都得薅下来一把驴毛。
目送着二人离开之后。
肖庆华脸上的温和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
“老赵，给你一句忠告，尽快跟杨雄起完成切割，你们之间最好不要有任何形式的牵连。”
赵润生挺起了身子，双眉微微一扬。“上面要整他？”
“不知道，摸不透，也猜不准，但还是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八二八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上面这次对三厂的整顿，恐怕是要动真格的了，不然也不会派来老书记的亲儿子上阵了。”
肖庆华摇头，随手拿起桌上的空酒瓶子，晃了晃。
倒尽了瓶中最后一滴酒水。
端起酒杯往嘴里一扬，抿唇品味着辛辣的酒水，意味深长的直视着仍在自我琢磨的赵润生。
“老伙计，好自为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