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杯，我敬你，敬你是条汉子，敢在这个节骨眼儿进三厂，敬你勇闯鬼门关！”
“这第二杯，还是我敬你，敬你有魄力有胆量，上来就动刀子，一刀直切三厂衰败的毒瘤！”
“这第三杯……”
“哎，第三杯得我敬你了，早就听说你赵大炮的威名了，敢说真话，敢说实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弘毅急忙拦住，一口菜没吃，三杯白酒下肚，饶自己是个铁胃，这种喝法也扛不住。
“呵呵，什么世道呀，说实话，说真话竟然还被当成开炮，算了，大炮就大炮吧，无所谓了，反正，我这人脾气就这样，该说的话，是一定要说出口的，得罪人也得说，不然不是我性格了！”
七分看破红尘的洒脱加上三分对现实处境的无奈，这便是赵洪祥的一生。
“虽说咱俩在一张酒桌上喝酒，但有些不好听的话，我是一定要说的，毕竟关系到全场职工们的未来。”烈酒三杯下肚，赵洪祥面不改色，神态郑重的看着他。“眼下就咱们俩人，我要你说实话，你究竟有几成把握抢救三厂？”
酒喝多了，温度上来的赵洪祥脱掉皮衣，将其挂在椅子后面。
赵弘毅察觉到了小细节，他脱衣时还特意将党徽摘下，小心翼翼的放回上衣兜里。
也点上了一根烟儿。
“你的方案在我看来，虽然直切要害，但却难以执行，我怕到最后，滚蛋的是你，跟上任的改革科副科长一样，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有的话赵洪祥还是没说，那就是赵弘毅的方案比之前那位叫赵自省的改革方案更加激进。
厂长的失踪不是意外。
赵自省的车祸肯定也没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无数的话梗在喉咙间，却又不知如何去跟眼前这个年轻人讲。
赵洪祥灼灼的目光盯着赵弘毅，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赵弘毅不慌不忙，坦然夹菜，指着桌上一道名为红烧河豚鱼的菜说道：“赵兄，吃过这道菜吗？这菜叫做红烧河豚，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
赵洪祥摇头。
“河豚这种鱼，做法很简单，葱姜蒜加进去，大火煮沸，小火焖透，香飘十里，回味无穷……”
赵弘毅砸吧嘴，一脸的享受。
赵洪祥看着桌上的河豚，看了很久，没看出个所以然，他没吃过这道菜，不懂其中的玄机。
“红烧河豚这道菜，之所以特别，不在于做法本身，红烧也好，红焖也罢，吃法都是一样的，而玄机在于，河豚这种生物，是含有剧毒的，它的肝脏、血液眼睛都含有致死量极高的剧毒，轻者中毒，重者丧命。”
“河豚的毒性有多强呢？曾经有这么一个案子，老婆勾结情夫毒害丈夫，而作案工具就是一条河豚鱼。”
“既然有剧毒，那为什么还要吃它呢？”
听说有毒之后，赵洪祥收回了想要夹一筷子尝尝的念头。
“是啊，既然河豚有毒，可食用者仍趋之若鹜，争相食用，人们对美味的追求胜过于对剧毒的恐惧，而其中的关键则在于厨子的手艺上。”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美味还是毒药，全看厨师的一念间。”
当坐在桌上，点上这道菜的同时，等于也是把身家性命交给了厨子。
“而做这道菜的厨子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全体职工。”赵洪祥突然间说道。
他听懂了赵弘毅的隐喻。
“我明白了，你改革的真正目的，是想把做菜的厨子换掉……”
“来，走一个。”
赵弘毅笑而举杯，同他碰了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没懂，你上任就要砍食堂福利的操作，摆明了是跟全厂职工作对，一开始就得罪全厂职工，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心直口快的赵洪祥问出了最大的不解之处。
“可如果我不这么莽的话，以杨雄起的人品，会给我放权的机会吗？”
“原来如此，你这是故意引火烧身……”
赵洪祥恍然大悟。
杨雄起只想图个安稳，抵制改革，想赶走赵弘毅，就得纵容他“犯错”，才能名正言顺的把他轰走，这叫欲擒故纵。
同为人精的赵弘毅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将计就计，于是就有了开局就砍掉食堂开支的“迷惑”操作，以此来给杨雄起树立起一个“莽夫”的形象。
这是一盘棋局，每个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可每个人都把自己当成下棋之人，在棋盘之外，捭阖纵横，舞弄乾坤！
赵弘毅更是以自身为子，投入这杀机四伏的棋盘之中，为的就是逼出这所有事件背后的持棋之人！
看看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
“果然，官场之道，还是得你们这群有脑子的人才能玩得转……”赵洪祥不由得心生感慨。
自己混了二十年，能当上科长，完全是靠过硬的技术实力。
原以为自己当了领导之后就能一展才华。
说真话、说实话，不惜一切代价不良现象作对，结果除了一个“赵大炮”的外号之外，啥也没混上，反而落了个处处被排挤。
从生产科调任到宣传科。
平调弃用，基本上绝了升迁进步之路。
本以为这个世界除了灰就是黑。
直到今天这顿饭局上，赵洪祥才真正意识到，终究是自己太肤浅……
“来，干一杯。”
赵洪祥真觉得自己应该拜师。“嗯？没酒了？要不，再来一瓶？”
不等赵弘毅回话，赵洪祥的大嗓门招呼起了服务员。“服务员同志，麻烦再来一瓶茅台！”
“别喝了，再喝就醉了。”赵弘毅在一旁劝着。
“哎，难得跟你这个小老弟聊得来，开心，不行，今晚怎么也得不醉不归，我把这个月的工资都拿出来，请你喝酒！”心直口快之人，必是豪爽之人。
赵洪祥身上有着传统北方汉子的直爽和痛快劲儿。
一瓶茅台的价格就不少于二十块钱，这么高的价格，两瓶茅台如果不走报销，对于赵洪祥一个宣传科长来说，基本等于小半个月的工资了，宣传科是闲职，也没有油水可以捞。
“你就别跟我抢了，这顿，说什么也得我请！毕竟你初来乍到，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也得做东招待一顿，以后的饭局，我保证不跟你抢。”赵洪祥老脸泛着红光，一副上头的模样，可眼睛里闪烁着清明，表明他还没有醉。
“这顿饭，我必须请，但是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如果你的改革方案会触及到全厂利益的话，我赵洪祥将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反对你，我支持你改革，但绝不允许你把三厂改死，我是三厂人，必须为三厂发声，负责！我干了！”
君子坦荡荡，赵洪祥就是这么一个实打实的真君子。
他不会因为私交而放下底线，也不会因为个人利益而放弃大局。
……
“芝兰，这杯酒，你说什么也得喝，不然就是不给我这个组长面子。”
“是啊，芝兰，今天是组长的生日，大家都喝了，你不喝多不合适……”
饭店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隔壁嘈杂的声音中，赵弘毅貌似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芝兰？是那个叫王芝兰的姑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