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刷、牙膏、两套换洗的衣服裤子、两双皮鞋，一支英雄牌钢笔，十斤粮票，二十块钱、半条万宝路、一条大前门。
这就是赵弘毅赴任金牛县钢铁分厂的所有行李。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叫轻装简行。
用妈妈的话说就是，家里穷的啥都买不起。
书记家里还能缺钱？
虽说卸任，但待遇犹在。
说出来可能不信。
就他身上这套充门面的中山装，也都是管邻居借钱买的。
别看老爹身份地位高，在当年被关牛棚以后，就停掉了所有待遇，有将近十年时间的吃穿住基本靠朋友接济和借钱为生。
为了家庭生活，养活弟弟妹妹，老妈经常去菜市捡菜叶子吃。
可即便如此，仍然被好事者举报，扣上了一顶“挖墙角”帽子沿街批斗。
菜市场不让去捡了，就只能翻垃圾桶。
在赵国辉恢复待遇之后，绝大多数的薪金都被用来还债，可即便如此，欠下的债务不吃不喝都得还五年。
况且，赵国辉为人清廉，出了名的油盐不进，没有任何额外收益，妈妈也没有工作，一年挣得薪资绝大部分用来还钱之后，剩下的仅能够家里人温饱。
因此，家里很穷，穷到过年都买不起新衣服。
在当前的事业编体系十二级划分中，副科列第十，连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
一般来说，只要在体制里熬个几十年的一级科员，最后也会象征性的给个副科待遇体面退休。
说是个官，也不算官。
当然，主要看性质。
作为市里派来的分厂改革小组副组长，29岁的赵弘毅的前途显然是“潜力无穷”。
挂着副科的级别，享受的却是正科的待遇，厂里特批单人宿舍。
一室一厅一卫。
粉刷过的白墙上除了一张领袖画像，再无其他装饰。
一张木板床，一把木椅，一张木桌，极简风的装修风格。
对于过惯苦日子的赵弘毅来说，这种单调的生活简直是享受。
“赵副科？您好。”
就在赵弘毅正收拾床铺的时候，屋门外响起轻轻地敲门声，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隔着门传来。
“门没关，请进。”
嘎吱——
门打开，一名穿着灰蓝色工作装的短发女同志走了进来，手中抱着两个暖水瓶，还有一个大纸箱。
阳光刚好打在女同志的脸上，使得那不施粉黛的白皙面容好似镶了一圈金边。
女同志怀抱着暖瓶，腼腆微笑，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凸显在双颊。“赵副科，您好，我是咱们厂的生活管理科科员王芝兰，这是厂里给您发的生活用具，我给您带过来了。”
“快放下，多重呀，我收拾好了之后，自己去拿就行的，麻烦你了，王同志。”
赵弘毅赶紧从王芝兰手里接过沉甸甸的纸箱。
“不麻烦的，顺手的事儿而已。”王芝兰甜甜一笑，靠后拘谨的站在门框边，同赵弘毅保持着一段的距离感。
“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好名字。”
“呀！领导，您懂得真多！”王芝兰的眼睛里瞬间冒出了星星。
竟然连自己名字的来历都能一口说上来。
“呦，物件还不少呢。”
赵弘毅打开纸箱，里面有皮鞋、工作服，甚至连手表、电风扇、剃须刀、鞋油、发胶这种私人的生活用品都有。
看一眼牌子，呦呵，都是进口货呢。
不说别的，就光进口鞋油一项，老爹这个厅级的干部平日里都舍不得买。
根据品牌估一下价格，如果自己全套买下来的话，至少一整年的工资就全都花进去了。
“厂里有心了，给我准备了这么多用品，是咱们厂新入职的员工统一这种标配嘛？”
王芝兰摇摇头。“不呢，寻常员工入职，都是只发一套工作服的，其他东西是厂领导特别关照的，领导说，您是上面委派到咱们这边指导工作的，属于领导阶层，特事特办，必须要在生活质量上全力保障。”
“对了，快到午饭点了，一会儿我就去给您把午饭打来。”
“午饭有啥？”赵弘毅又追问。
王芝兰想了想。“红烧肉、馒头、煎带鱼，对了，还有荷包蛋。”
“嚯，伙食待遇不错嘛，是厂里的同志们都这么吃吗？”
“当然不是了，这是给领导吃的小灶，其他人都是吃大锅饭的，而且延后一小时开饭。”
好嘛，普通员工入职，只给配发工作服，吃大锅饭。
领导入职，发全套的生活用品、吃营养俱全的小灶，一应俱全。
这种双标模式的待遇，无论是过去还是现代，再常见不过了。
然而，赵弘毅并不喜欢这种“差异式”的分级待遇。
无形中拉开了领导层面与大众群体的阶层感，形成领导层的优越感。
干活的吃的差，穿的差。
反而是不干活的，吃香的喝辣的。
“别一口一个您您的，听着不舒服，就称你。午饭也不用专门给我打，我跟你一块儿，去食堂吃大锅饭。”
赵弘毅把工作服单独拿了出来，然后又把其他物件全部封存在纸箱里。
“啊？这怎么能行呢？赵副科您……你是领导，领导怎么能跟普通员工一起吃大锅饭呢！”王芝兰感到不可思议。
赵弘毅摆了摆手。“什么领导不领导，吃大锅饭怎么了？军民一心、官兵一体是我党革命多年的优良传统，何况，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副科，谈不上领导俩字，都是同志，不分你我，就这么定了。”
作为一座拥有上千员工的国企大厂，有一项独特的福利体制：伙食免费，概不限量，管饱管够。
能吃多少是自己的本事。
厂区里光食堂就有三个，每当饭点一到，浩浩荡荡的蓝灰色工作服大军直奔食堂打饭。
随着王芝兰来到食堂，入目都是漫长的打饭队伍，队伍长到令人心生绝望，而打饭的窗口只有三个。
“赵副科，要不我跟打饭师父说一下，给你插个队？”
“不必了，就这样吧，我不喜欢搞特殊化。”
赵弘毅拒绝了插队的提议，而是随着队伍长龙慢慢移动。
同时，他还注意到，在打饭队伍中，不少的职工手中拎着不止一个饭盒，多的甚至四五个。
在免费伙食制度下，员工基本不会选择从家里带饭，不仅不会，反而会把食堂里的免费饭菜多打包几份，带回家给老婆孩子一起吃。
一日三餐，顿顿如此。
看似只管一千人的食堂，实则养活了“四五千”张吃饭的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