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挺的中山装,闪闪发光的钢笔别在前胸口袋里。
一大清早,就从床上爬起来给皮鞋上油,擦得铮亮。
最后蹬着借来崭新的的凤凰牌二八大杠朝着向阳公园赶去。
之所以收拾的这么利索,是因为赵弘毅要在这里约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蹬了约莫十五分钟,车子在公园大门口停下。
门口有一个支起来的棚子,里面停满了自行车,秃头的老大爷胳膊戴着红袖箍,摇着蒲扇喝茶。
一旁立着块牌子:看车一分。
赵弘毅推着自行车过去,将一枚一分钱的硬币精准甩进了老大爷的茶缸里,惹得大爷张口就骂,随后笑着停在棚子里,上锁。
老大爷走过来,将一块写着编号的纸条撕成两半,一半压在车闸上,另一半交给赵弘毅。
等从公园出来的时候,凭票领车。
清早的公园略显冷清,来游玩的游客并不多。
排椅和树底下,坐着几对搞对象的男女聊天,再就是推着婴儿车遛孩子的家长了。
这年头搞对象,可不敢当众亲吻,别说亲吻了,就连搂搂抱抱都得背着人,最不缺的就是多管闲事的“热心群众”,万一被抓住,扣上一顶“乱搞男女关系”的帽子,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手拿一瓶橘子水,赵弘毅来到了湖中心的一座亭子里。
坐在亭中的石凳上,放眼望去,满池的荷花争奇斗艳,微风拂过,一缕荷香香飘入鼻。
静谧安详的湖心亭,曾经是赵弘毅最喜欢的地方。
他常常一个人独自坐在这儿静静的放空大脑,嗅着花香,欣赏着荷叶园。
直到分厂暴雷,被迫离开金牛县,一走就是永别。
如今再回来,却给他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呦,来挺早的呀,是不是等很久了?”
一道清脆犹如银铃般的声音惊扰了赵弘毅的思绪。
香风掠过,一个俏丽的身形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短发干练的女人顺手拿起桌上的橘子水,吨吨吨的就往嘴里灌。
毫不顾忌形象的用袖子擦嘴,不忘说一声痛快。
瞧着眼前这个外表婉约,性格豪放的女人,赵弘毅也咧开嘴大笑了起来。
“一晃两年不见,娟子,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嗐,我一直都这样啊,这辈子改不了了,假小子一个,不然的话,你早就看上我了。”叫娟子的女孩,单手托腮,斜眼看着他。
高良娟,十年前,赵弘毅从小的玩伴儿。
她是父亲老战友的孙女,比赵弘毅小五岁,从小跟在赵弘毅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玩儿,说是青梅竹马,也不算过份。
因为从小跟着男孩子一起玩耍的缘故,加上出身军人家庭的缘故,性格和脾气也活泼爽朗,不看性别的话,活脱一假小子。
由于老战友这层关系,当年差一点就被两家给撮合成一对儿。
但是,生性偏静的赵弘毅喜欢的却是婉约派的女孩儿,对从小带到大当妹妹一样的高良娟始终代入不进对象的角色里。
一想到他们俩将来会在一起,就会给他一种跟兄弟同床共枕的感觉……
心里发毛……
后来,这桩险些撮合的姻缘也随着自己被下放不了了之。
“怎么,突然间约我,是想搞对象了?想起我来了?”高良娟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脸玩味儿的看着赵弘毅。
并不是人人都能从那场运动中挺过来。
高良娟的爷爷就没有熬过去,下放的第三年就去世了。
再加上有着四野效力的军旅经历缘故,彻底平反还得再等几年。
现在的高家家境并不好,此时的高良娟已经24岁,还没有许配婆家。
已经属于“大龄女青年”的行列了。
乡下回城后的高良娟此时正在审计局机关里当一个普通科员。
“搞对象不急,先忙工作,等工作稳定了,再找也不迟。”赵弘毅回避了这个话题。“约你出来,就是想问问,最近的工作怎么样?还算舒心吗?”
“舒心?舒心个锤子哦!”
一聊工作,高良娟的清秀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毫不客气的又把另一瓶橘子水抢了过来,拧盖就喝。
“可烦了,一天到晚算不完的烂账,处理不完的杂活儿,还得忍受领导的叽叽歪歪,尤其是办公室里的那几个老娘们儿,除了说媒拉纤,就是扯皮碎嘴,烦死了!要不是怕没钱花,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明明长着一张秀气精致的小脸儿,怎么看都给人一种乖乖女的感觉,然而张口闭口就是老子……
这也是赵弘毅最不能接受的点。
太毁人设了。
“咦,差点忘了,你不是一直在市里上班吗?好端端的办公室不坐,干嘛跑到金牛县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呢?”
“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跟你细聊,对了,有个事希望你考虑一下,我现在的职务是天海钢厂第三分厂改革组副组长,主抓全面改革事务,手底下正缺人手用呢,愿不愿意来帮我?”
赵弘毅主动发出邀请。
“进厂帮你?可算了吧,我才不要呢。”一听是第三分厂,高良娟的脑瓜摇成了拨浪鼓。“我宁可在机关里混日子,天天跟这帮臭娘们儿打交道,也不要去钢厂那个鬼地方蹚浑水!”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的水不是一般的深,你哥就是前车之鉴,我劝你也赶紧向上面打个申请,趁早调回去吧!”高良娟提出忠告。
果然,人人都知道,第三分厂就是一艘到处漏水的破船,船上的人都想往下跳,傻帽儿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上船呢。
可发小儿赵弘毅偏偏就是那个傻帽儿……
“调回去?回去是不可能的,我来了,就没打算走。”赵弘毅平静的说道。“我已经耗了十年光阴,眼瞅着就三十岁了,没有下一个十年去蹉跎了,分厂的局面虽然混乱,但也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起死回生的把握我还是有的!况且,我哥的死因还没查明,我能这么回去?”
“人生如棋,我们每个人都是这盘棋局中的棋子,我想查出来,是谁在下这盘棋。”
查出操局者,找到下棋人,这才是赵弘毅此行的根本目的。
“如果你愿意来帮我的话,胜算会更大,这一波,优势在我。”
“且不说复杂的人事关系,就拿那些坏账来说,恐怕就是一颗不小的雷,你有几成把握能收拾?”看来,高良娟并非一无所知。
“六成把握还是有的。”赵弘毅摆了个六的手势。
“六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