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嘛，咱们厂今天上任一新领导，担任什么革命小组副组长？”
“瞧你那没文化的样儿！听好了，革什么命？你的命？人家是改革小组副组长！”
“头一遭听说这个单位，改革啥的呀？”
“好像是市里有关部门的领导针对咱们厂亏损严重的情况，专程委派的经济专家，专门来抢救咱们厂的。”
“可拉倒吧，上一个来改革的，不也啥都没干成吗？反而是贪污腐败的龌龊事儿没少干，最后落了个自杀的下场，活该！”
“抢救？抢救个屁！都拖欠工资快半年了，一毛钱都没见着，我看啊，谁来都没用，能把拖欠的工资发下来吗？”
厂里最大的工棚内汇集了全部在职职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呜呜泱泱上千人。
所有职工集体自带马扎和板凳坐在一张临时搭起来的讲台下，七嘴八舌的叽叽喳喳。
职工们坐在马扎上，无所顾忌的嗑瓜子、下象棋、打扑克牌……
不像是开会现场，倒像是集市。
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是遍地瓜子皮。
哪个单位开会敢是这种场面？
可第三分厂的职工们就敢，谁让你们不发工资的！
“发钱？可拉倒吧，我听说啊，这次新来的干部，就一个人空着手来的，没揣一分公款，总厂都不管咱们，指望市里给咱们解决欠薪问题？做梦吧！兴许啊，过不了几天，咱们厂就得关门大吉喽！”
嗑瓜子的职工唱衰分厂前景。
“啥？不发钱？那可不成！家里还有病人呢，每个月都得吃药，孩子还得上学，月月都说下月发，一拖拖了大半年，这个月要是再不给开支，说啥也不行！咱们啊，必须得去市里上访！市里不行，那就省里！实在不行，就进京！就不信了，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知足吧，半年都算是少的了，你看锻造班的同志们，哪个不是拖了一年以上？”
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的言语中，满是对新领导上位的不信任。
“呼呼—喂喂—同志们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杨雄起带着三位参会领导上台，作为只有副科级的新人，赵弘毅的位置在最边上。
这也是一种权威宣誓。
好让赵弘毅这位初来乍到的小伙子认清楚大小王。
看着场下乱哄哄的众职工，杨雄起眉头皱了皱，简直是不像话，太不把自己这个领导当一回事儿了！
吹吹话筒。
当领导开始讲话的时候，场下的职工们才逐渐的安静了下来，上千双眼睛看向台上的四人。
看来，大家还是给我面子的……
杨雄起满意的点点头，掏了掏衣兜，找出来一份提前写好的演讲稿，清清嗓子。
“今天把大伙召集起来，跟大家开个会，简单的说几句。”
“众所周知，咱们厂近两年的效益一直不好，很多职工的工资拖欠了很久，短的一个月，多的甚至一年多，拖欠工资这件事，主要原因是因为市场化竞争导致的，当然了，我们作为领导，也负有一定责任。”
“但是，大家要相信厂领导，相信政府，一定会带着咱们厂走出经营困境的！”
说到最后，杨雄起特地加重了语气，抑扬顿挫。
台下响起了半敷衍、半捧场的稀拉掌声。
“今天咱们厂来了一位新领导，是市委派来的改革组干部，往后就由这位同志指导咱们厂在市场经济时代的发展路线，相信在赵弘毅同志的率领下，第三分厂一定会涅槃重生，再塑辉煌！”
杨雄起面向赵弘毅，并且鼓掌。
这是把锅甩给我了？赵弘毅斜视杨雄起一眼。
干活不出力，甩锅第一名。
给我戴高帽子，捧杀我？
望着台下齐齐鼓掌的职工们，赵弘毅起身弯腰，朝着众人鞠了一躬，然后坐回了椅子上。
心中无限感慨，沉寂脑海的记忆被重新唤醒，这场景、这画面，跟大哥日记里描述的画面几乎一模一样。
怀揣满腔抱负的赵自省，就在这块讲台上，面朝上千员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画饼”，热血沸腾！
结果一脚踏进万丈深渊，从此再也没有爬上来……
唉，当年的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来，有请咱们新上任的改革科副科长赵弘毅同志给大家讲话！”
哗——
又是敷衍式的掌声。
隔着老远，话筒递到了赵弘毅跟前。
“诸位，大家好，我是赵弘毅，以后大家同在一个单位里上班，都是自己同志，领导称不上，不敢当。”
“请问台上的这位同志，拖欠俺们的工资啥时候发啊！万一咱们厂破产了怎么办？”
就在赵弘毅刚说完开场白的时候，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句不合时宜的声音。
瞬间引起哄堂大笑。
“哪有连演讲稿都不带的领导，难道真的是吹牛不打草稿？”
“哈哈哈！”
拆台式的嘲讽，显得自己御下无方，领导的威严何在？让杨雄起这个一把手脸上无光。
铁青着脸，满是怒火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非得让保卫科揪出挑事的刺头不可！
收拾不了赵弘毅，我还收拾不了你？
“不许笑，都闭嘴！成何体统！胡干事！胡干事，去查一查，是谁在胡闹！”
“哎，大可不必。”笑呵呵的赵弘毅制止了。“干活没工资，职工们发发牢骚，情有可原，毕竟，被拖欠工资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都能理解。”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拖欠工资这种行为，本身就不应该，不过，大家可以放心，我同所有厂领导一起保证，如果破产，哪怕是卖房子、卖地、卖血，拖欠的工资，将来会一分不少的发给大家！”
化无形为有形，化有形为无形。
赵弘毅沉浸官场多年，论起太极功力早已是炉火纯青，轻飘飘三言两语，又把杨雄起甩到自己头上的黑锅重新给扣了回去。
厂子又不是我一人干垮的，凭啥让老子来扛这口大锅？
想跑？门都没有！
一脑袋问号，莫名其妙被“拖下水”的杨雄起只得尴尬的点头，捏着鼻子认下这句话。
实在是低估了这小子的道行，竟然一句话把自己给绑架到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