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阁这种地方,绝对是夜色越暗生意越红火的。
门外,鸨母顾春风刚迎进去一个大腹便便的富贾,正把目光冲这边投来。
这边厢,鲁信给自己粘了个小胡子。衣衫一换,手捏折扇,看去倒真像个风度翩翩、贵气逼人的公子哥儿。
但他本人还是很紧张的。
毕竟身为青花县县令,若这样子被人认出来,有失体统,有失体统啊!
本朝本代虽不限制官员去风月场所,但他是读了多少圣贤书长大的,对这种烟花之地还是头一次离这么近。
他咽了下唾沫,努力做着心理建设,那边厢,浓妆艳抹地鸨母却已经迎上来了!
“哟,贵客呀!”
顾春风眼底含满了笑,走近便一把挽住鲁信的胳膊,眉梢一挑,略带皱纹儿的丹凤眼四下瞧瞧,便压低了声音道,“鲁大人,一个人来啊?”
这就被认出来了?!
鲁信的脸腾一下红了,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赶鸭子上架,他知道自己此刻是退不得了,只得讪笑着回那鸨母:“呵,呵呵,这事儿还有做伴儿来的?”
“当然有!多了去了!”
顾春风很是见过世面的样子,连拉带拽地将鲁信拖进常春阁的大门,又掩带他绕过人前,自从旁边一个小楼梯上到二楼,方又笑道,
“鲁大人,您年轻面皮儿薄,不好意思这我理解,您放心,咱们这儿都是单独的雅间,待会儿您只消安心享受,保管除了妈妈我跟伺候您的姑娘之外,再没别人知道您来过这儿!”
“这就好,这就好。”
鲁信四下打量着,又心不在焉地问,“妈妈你这里的姑娘,除了花魁娘子之外,可还有特别好的?”
“哟?这倒奇了,旁人来我常春阁,多半都是冲蒋云霄来的。你倒要除她之外,选别个伺候?”顾春风笑眼迷离,自拿帕子轻轻一甩,就是阵阵腻人的香气,往鲁信脸上扑。
鲁信微蹙了一下眉头,又忍着不耐烦,继续笑着,按着此前背过的话,谎称:
“妈妈误会了,蒋姑娘容色过人,说实话我这心里也喜欢得紧。只是最近出了案子,想必妈妈您也听说了,要不我也不来您这儿……我实在是累坏了,想放松放松。但我一瞧见蒋姑娘,就会想起那惨死的丫头,肯定是半点兴致都没啦!所以劳烦妈妈,给安排个温柔体贴些的。”
说着,打怀里摸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来。
这可算是下血本儿了!
要知道,鲁信本人的月俸才二十两,抛去吃喝,平日还要给手下发些赏银,要不哪个肯用心办事?
这样一来,他能存下的银子,也顶多有三五两吧?
十两银子,对去年春才刚上任的鲁信而言,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
这银子直接落进顾春风手里,这个年近四十的女人,眼角地笑纹更顿时更深了。
“好嘞!包您满意,您且少坐!”
鲁信只觉那顾春风一用力,便把他推进一间香气扑鼻的温柔乡中,片刻就听外头脚步轻轻,闪身进来一个杨柳腰肢儿的俏面女郎。
那女郎柔柔娇娇唤了声“爷”,便反手把门儿带上了。
……
算算日子,这天正是六月初三,那月亮小小一弯,挂在空里。
我彼时并不知道鲁信境况如何,只沿街小路往义庄走去。身后,鲁信安排了几个负责保护我安全的差役,此刻也都亦步亦趋小心谨慎。
待行至义庄附近,就见那边负责守卫的差役——是我一早跟鲁信说好,要他安排几个人,在这附近暗中看守的——当中一个见我们走到附近,便上前来报。
“郑姑娘,这边还没什么情况。小的刚去里头转了一圈,孟虎还在那儿躺着呢!”
旁边又一差役问我:
“郑姑娘,别怪小的多嘴,只是今儿个不都验完尸了,这孟虎不是被毒死了吗?你说,他还能诈尸咋地,那用得上这么多人盯着?”
我笑笑,这才答说:“不是诈尸,我感觉,孟虎根本没死。”
“没,没死?”
差役们都很吃惊,毕竟孟虎当时的死状,他们当中很多人都瞧见了。口唇发黑,嘴角流黑血,就连十指都是乌青的。
那样子任谁看到,都会认为是中毒而死,更何况仵作还验过尸,更是确认无误了。
但我的经验告诉我,他很可能没死,甚至根本就没中毒!
经过我的复验,虽然我当时并没有明说,但我时候跟鲁信单独聊过,我猜测他只是假死——多半是用了某种能假死的药,让他暂摒了气息,并“化妆”成中毒的样子掩人耳目。
至于仵作葛伟那个验毒的银钗缘何会发黑,其实也很好解释。
因为那种验毒方式并不准确,依我穿越前的经验,银钗只要遇到硫化物就会发生化学反应,生成硫化银等青黑色物质。
但硫化物却不一定来自于毒,腐烂发臭的东西,都很容易产生硫化物——这应该就是我当时查验孟虎“尸体”时,那股臭味的真正来源。
或许是一团腐肉?或是在肠胃中消化了一半的食物?
总之,孟虎虽然不知“硫化物”,但他很有可能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腐败之物也能使银器变黑这件事,于是他稍加利用,让自己成了一具“尸体”。
至于他的真正目的,肯定是要逃脱死罪了!
只要在定他死罪之前,他自己先死了——现在正值盛夏,他身上“尸臭味”肯定会越来越浓。按着正常流程,用不了几天鲁信就会被下令,先把他埋掉。待他的假死药药效一过,他就又复活了。
这也是我此前为何跟鲁信说,青玉被杀案还没结束。
孟虎肯定还有帮手,道理很简单——他如果被埋了,得有人挖他出来!
不过这些推论,我并没有跟眼前这些差役们细说。
光硫化物这一点,就跟他们解释不通。
于是,我还是一副十八岁单纯女生的模样,笑笑说:“我就是瞎猜的。”
我大摇大摆迈步走进义庄,绕着孟虎的“尸体”转了一圈,说:
“这天儿可真热,尸体都开始发臭了!看来最迟后日就得埋!啧,我总觉得还有地方没验完,却想不出哪里不对!”
旁边,一个小差役照我此前吩咐过的,来了一句:“郑姑娘,眼下月黑风高的,您再想查什么也不方便啊!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个天一亮,您再来看看,说不定就都想明白了!”
“也罢,我也乏了!”
我佯装答应,又吩咐一句,“赶明儿个你们找到葛伟,把他那套开膛破肚的刀具借来,反正这孟虎也没有亲人,我索性来个开腹验尸,好好查查他究竟是被什么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