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的发现跟陆寻一合计，便从他眸色中看到了很明显的光亮。
“不过现在不能打草惊蛇。你若信我，此事先不要跟大家说，且交给我……”
“你想暗中观察他？可你……”不知为何，我很快便猜到陆寻的想法。
他这人看似吊儿郎当，实则心思还蛮细的，他肯定也不想放过这个关键的线索——掌柜的郭旺，若对那具干尸有异样的窃喜之色，那他就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但我不得不为陆寻担心，我的眼光不自觉落到他右臂上。彼时，他已将袖口放下，重新覆盖了那可怖的疤痕。
“你在关心我？”陆寻盯着我目不转睛，那狐狸笑便又从眼底飘出来。
我白他一眼，觉得他自作多情，只冲人群那边努努嘴，道：
“别扯闲篇儿行吗，你自己说你自幼练武，可你都这样了，若自行暗查对方发现，再出事怎么办？依我看人多力量大，还是跟徐大人说了，也好早些解决……此外，再有半月就是皇上生辰，此事若不尽早查清，只怕会有麻烦。”
陆寻点头，表示他自然明白事情的利害。
“这样吧，只今日。若到傍晚我还未有结果，你便将此事跟徐大人说，让他拿了郭旺去审问。至于我么……”
他伸出左手“唰”得将宝剑抽出一捺长度，那剑刃端地是寒光凛凛，锋利无双，一如他此刻眼底的锋芒，“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我只是废了右手，又不是武功尽失。单凭一只左手，我也能将那喽啰削成碎屑！”
至此，我方答应先将此事按下不提，任他叫了郭旺出去“结一下酒钱”。我自回到距离后院不远的距离，彼时，石东、石西弟兄俩正在被徐贤彬叫去例行查问，“木乃伊”则被仵作陈墨处理到了大腿的位置。
鲁信看我回来，面色变了一变，似是斟酌了很久言语，才问：“你们……说什么了。”
“呃，陆寻跟我提了什么南疆蛊毒，别的也没什么，不过闲谈几句。”
我心想且先等陆寻那边查上一查，再提郭旺的事不迟，自转了话头反问，“这边呢，验出什么没有？”
“哦，这边……”
鲁信眼底闪过两分失落，轻叹一声，又道，“据仵作查验，死者是个男人，确是死于蛊毒。那边石东、石西倒没什么可疑，应该就是刚好在此地歇脚。至于赖宝……”
鲁信冲酒肆大门口那边递了个眼色——赖宝还在那里老实地“把守”大门。
对于这点我也有些奇怪，遂问：“是了，徐大人都带人来了，怎也每个去交接的，让店小二在那儿守着干嘛？
鲁信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太大声，自压低了声音答说：“徐大人说，赖宝的话有可疑之处，但怕打草惊蛇，便干脆让两个人远远盯着他。既不抓捕他，也让他因负责‘把守’而无处可去。”
“这办法有趣。”
我暗暗心想这徐贤彬到底是做惯了大理寺卿，经手过各色各样的人或事，对付人也是很有手段的。
便接过话道，“徐大人是不是认为，赖宝在撒谎？”
鲁信一愣，转而赞许道：“不愧是你，看来你早就猜到了。”
“这并不难。”我摆摆手，继续道， “那赖宝此前不是说，看见这干尸从外间走进后院么？这就是很大的疑点——如此明显的干尸若直立行走，穿堂而过，前厅这些人不可能都没看见。所以，赖宝这般形容，很可能实在撒谎。”
“徐大人也是这么说。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鲁信手捏下颌，微微思量，又道，“他这谎言，其实很容易就会被拆穿，仵作一验尸，不久看出那是具干尸，而不是像他说的什么‘突然暴毙’了？干尸，肯定是不可
能行走的嘛。”
说这样的谎言，确实是擎等着被拆穿。
我轻笑一声，瞥了眼赖宝。
他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店外某处，那边不远处，陆寻正带了掌柜的郭旺出去，谈谈“酒钱”的话题。
而从赖宝的表情可以看出，那“酒钱”话题谈得可能并不融洽。
“或许，他就是故意要被拆穿的吧。”我冷笑一声，示意鲁信跟徐大人要几个人，听我分派。又装作不经意般
，自往赖宝那边挪了两步。
仔细观察此人，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机灵年纪。
此刻的他，眼底也早没有了方才被“木乃伊”吓到的惊恐样子。而是目不转睛盯着店外，看样对陆寻和郭旺那边很是关切。
“赖宝……赖宝！”
“哦，唉！”赖宝不料我突然靠近，被我吓了一跳。
复又恢复成原先那种，店小二惯有的谄媚表情，道，“郡，郡主殿下，您有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看你一个人在这儿，怪无聊的，过来跟你闲扯两句。你是哪儿人呐？”
“我……本地人啊，自然是本地人。”
“哦，你爹娘呢？”
“郡主说笑，我爹娘，自然也是本地的。”
“哦，这样啊。”
我随口应着，但已经从他的答话中，确定了他果真是谎话连篇。
且他并不是很擅长撒谎。
就如他说自己是“本地人”——以我在此地生活的经历，虽时间并不算长，但我已经对盛京官话很是了解。他若真在此地土生土长，多半会说自己是“京中人”，而非“本地人”。
而对于我问及其爹娘，京中人听到此问，其实很少会顺着上句接话，而是会认为我问其爹娘现下境况为何。就如原先询问石东、石西弟兄，他二人便很自然的谈起，其母有腿疾之类的情况。
至于眼前这个赖宝，却对其爹娘的情况是绝口不提。
应该是怕说多错多吧？
但他的错已经够多，多到让人不得不把疑心放到他身上了。
他这么做，是想把嫌疑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么？或者是，根本就是他们“团伙”安排好的，让他来当替罪羊——倘若郭旺跟陆寻所言的蛊毒源头有关，那这间酒肆中掌柜、店小二就很有可能只是为了掩盖真相，而伪造的假身份。
最好的打算，自然是无人被抓，或者是牺牲赖宝一个，保护其他人——而郭旺，目光不经意地看过去，他正跟陆寻谈笑风生，竟没有任何“被揭穿”的样子。
或许是陆寻另有打算吧，我想。
一面看着陆寻也笑笑地跟郭旺对话，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我只看到陆寻脸上由笑转惊——几乎是须臾之间，郭旺口吐黑血，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