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事关人命,你真打算袖手旁观么?”
我看向他,眼底露出几分锋芒。
此人脑筋活络,跟他交流并不费力。但也正因为他活络,他便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因此于他而言,那些不方便说的话,他便是死咬着,完全不肯给我透露。
我有些着急,做了个深呼吸,便转了念头又闲闲一笑,道:
“朱九,我应该叫你朱大哥……你今年二十几了吧?”
“呃,二十五,问这个做什么?”朱九一愣,不料我跟他扯起这些。
我干脆放下卷宗,又问他:
“你可有家室?”
“家有贤妻。”
“可有子女?”
“一子一女。”
“儿女双全,多让人羡慕。”
我坐在主簿廨的方椅上,悠然地向后一靠,打量着朱九,又笑问,“只是这正九品主簿,俸禄实在低微,你才二十五,就不想往上走走,挣个好前程么?”
朱九笑了,说:“我想又如何?我也考过几年,但都落了榜。不说别人,单我们大人的水平,就远超过我。他尚且是这青花县的小小县令……我,大概也就止步于此了吧。”
“你的本事不小,可不能止步于此。况且,做官又不只靠苦读书。”
交谈过一会,我便确定,这朱九在学识上可能不甚突出,但为人处世绝对是一把好手。
而这样的人,只要抓住他的弱点,让他为己所用,那将是一柄很有用的利器!
“此次案件非比寻常,我敢肯定,此案告破之日鲁信肯定会受赏升官。而你。”
我斜睨他一眼,故作不在意道,“倘若你能提供重要帮助,来日自不会亏待你。当然了,我是没有资格给你打包票的,我又不是做官的,说不上什么话……”
“郑姑娘说笑了,若论起襄助大人,一直不都是姑娘你东奔西走,为他出谋划策么?在大人心里,你的分量还是很重的。”
朱九顿了顿,似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转身又拿出一摞画像,方开口道,“这些是当年找画师画下的,受害女子的画像。这个便是王红玉……她确实是孤儿,不过她跟我们大人,有点关系。”
“哦?”
这多少有点出乎我意料,怪不得鲁信对采花贼案苦苦追查,竟还有这么一层缘故么?
我看向那些画像,那些女子都生得十分水灵,而自尽的周玉珠跟王红玉在当中更是格外显眼——周玉珠巧笑嫣然,身段柔美;王红玉眼波生魅,眉间一颗红痣勾魂摄魄,二人都是妩媚不已。
却不知为何,我当下看去只觉得这两张画像古怪的有些瘆人。
便又问朱九:“王红玉跟鲁信,是怎么个有关系?”
“红玉姑娘人很伶俐,曾做一些营生赚过不少银两。而她跟我们大人又是同乡,都是颍州人。想当初,我们大人当初进京赶考,就是她出钱相助的……”
“听你的话,这红玉姑娘对鲁信很不错,难不成他们之间……”
我故意欲言又止,朱九果然道:
“诶,这事儿,我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不过郑姑娘你别担心,我们大人说过只把她当朋友的,还说做官攒了俸禄,一定会还给红玉姑娘。
只是那姑娘性子很热,竟直追了大人来到这里,说要相伴。却不想没过多久,就出了那样的事……
那事之后,红玉自觉无法跟大人相配,才上吊自尽的。”
“原来如此,鲁信也很伤心吧。”我不禁遗憾地叹。
朱九却摇摇头,走到门边往外看了看,又回来压低了声音,说:
“原本我也以为,大人会伤心的,他对红玉姑娘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但朋友之谊总是有的吧?却没想到红玉姑娘死后,他竟看上去轻松了不少……”
我点点头,循着朱九的话暗自思量,这王红玉和眼前的案子,究竟会不会有关系。
紧接着,朱九一句话,就如晴天霹雳般劈开我的脑壳,将大量的信息灌了进去……
“郑姑娘可知,那红玉姑娘原本做的,是什么赚钱营生?”
“什么?”
我只是一愣,正想他缘何有此一问,转而惊讶道,“她是,她该不会……跟蒋云霄一样的?”
“郑姑娘果然聪慧。”
朱九笑笑,却摇了摇头,“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她不是那种迎客往来的风月女子,而是专门负责寻买年轻姑娘、为青楼供人的‘牙婆’!”
牙婆?
人牙子?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这个朝代人牙子并不少见,但红玉……
等等!
红玉、鲁信、孟虎、假死……
常春阁!
大量的信息在我脑海中飞速流转,目光再次落到桌面的画像上,我心头一惊,忽然想到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这些画像,可是出事以后让人画的?”
“正是。”
“为何要画?”
“是红玉提的,说所有受害者聚到一起,让画师画了像看看可有相似之处,也好找出线索早日缉拿案犯。当时我们大人正是苦恼,便答应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我总觉得,周玉珠跟王红玉的画像,看起来格外不妥。那其他姑娘都因受了欺负而眉眼低垂,只有这两人顾盼生姿,全然没有受害悲伤之态!
“看来是我错了!”我懊恼地挠了挠头,发丝顿时变得纷乱。
如果孟虎是假死,那红玉当年之死是否也有疑?
如果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阴谋,那些无辜受害的女子从一开始就是棋子?
如果被满足的不是焦福的妄想,而是某些人的腰包?
那焦福是帮凶,恐怕,也是他们的棋子之一,目的自然为了掩人耳目,让人以为从前那些案子的罪魁祸首,只是简单的采花贼!
而将这一切安排妥帖的幕后之人,肯定要么有权要么有钱!
否则,孟虎那样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怎会心甘情愿听从安排?
我一拍脑门大骂自己蠢!
我早该想到,孟虎,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他这种人怎可能无缘无故,帮焦福去实现那许多次可耻的妄想?我原以为自己脑筋灵活,猜到孟虎是个嗜血恶魔,杀人不眨眼。
可他若真那般残暴,怎会突然收手,又在几年之后重新开始杀人?
我“蹭”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事后听朱九形容,我当时看起来脸都黑了——我急于求证自己心中所想,于是疾步出门走出好远又疾步折返回来,冲朱九严肃道:
“想办法,给我弄身男装!”
……
我并不确定女扮男装能否被人识破,但我非去不可。
彼时我一身男装站在常春阁门外,远远看着一位鸨母模样的女人,刚迎了几个一看便是常客的富商进去。除她之外,另有七八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在附近招手迎客。
我做了一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里却还是直打鼓——昨天一夜过去,现在又已过了午时,还没又鲁信的消息,不知他是被美女勾魂摄魄了,还是压根就深陷危机无法逃脱。
以我对鲁信的了解,我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他说他从未进过这种地方,又是本县一县之长,装的不像或被人识破也未可知。
但我不同,我虽小有名声,但青花县大多人只是听说过却并未见过我,而这常春阁中人除了蒋云霄之外,应该更无人能认识我了。
最关键的是, 跟鲁信相比,打入内部卧底查探,我是专业的!
我定了定神,“唰”得打开折扇掩面,故作闲庭信步走到一个看起来很年轻、被其他人挤到最边上的姑娘跟前,用手指冲她下巴上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