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春越说越气,干裂的嘴角渗出一丝丝血来。他却还是止不住口,要我为他评理。
“郑姑娘你说,我东奔西走费了多少脚力不说,傍黑又下了雨,我深一脚浅一脚好容易到家,一路上生怕把镯子磕了碰了!连口热乎饭都舍不得吃,就吃了块馍,喝了碗凉茶……”
而我从他话中,也逐渐理清一些事。
遂打断他,问:
“你家住在哪里?”
“就在涌泉坊,涌泉门外。”
“那你发现死者尸体的地方,又是哪里?”
“进了涌泉门往南,朝桂花坊走的那条小路上,大约快到桂花坊了。”
陈尸地跟之前孟虎所说别无二致,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又听方大春继续道:
“常春阁那些烟花地,都在桂花坊。我平时送菜抄近路,总打那边走。不怕你笑话,俺当时跟婆娘置气,说要去喝什么花酒,就稀里糊涂冒着雨……”
到此刻,方大春的嫌疑其实已经降低不少。
因为根据他那天的行走路线,若要拐到桂花坊去杀个人,且是那般残忍的行径,之后再迅速收拾干净,去往城东给邱菊买镯子,并在天黑时分冒雨赶回来,肯定是来不及的。
所以,若他所言非虚,那么只要按他所说,派人沿他昨日路线寻访一遍,定能找到很多人证。
彼时虽未细查,但我判断,方大春多半没有说谎。
如此细致的内容,倘若有一处错误,便很容易被戳破。
以我对他的观察,我并不认为,他有本事编造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谎言。
而我的思路也跟着愈发明晰,并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方大春如果无辜,就说明命案凶手另有其人。而鲁信极有可能早发现了这一点,甚至有可能在我之前,查到了有关凶手的什么线索!
只是那个凶手很不一般,他利用某种手段,让鲁信不敢、或者说暂时不能讲出实情。他只能用一种极其夸张的“表演”,向我透露此次事件的异常,并把他深为信任的孟虎留给了我。
现在,鲁信下落未知、安危不明,重担竟落在了我的肩上。
这一刻,我竟陡然生出一股熟悉的、让我为之动容的责任感!
“郑姑娘,你说会不会是采花贼啊?”
方大春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按着他自己的思路,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采花贼?”我不明就里。
他却肯定地点头道:
“你不是本地人,没听说过也自然。事儿就出在去年春天,咱们县曾出过一个采花贼,专寻没成亲的姑娘祸害,一连八天,每天夜里都有姑娘受侵害,防都防不住!当时鲁县令刚上任,很为这事儿发过愁!”
“后来呢?”
“后来?说出来怕你不信,后来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人没抓到?”我很惊讶。
我穿越到青花县已近两个月,且我租住的临街二层,附近就有一家人来人往的客栈——我常去那里吃饭,竟从没听说过这件荒唐事。
方大春却点头道:
“第九天晚上开始,再没人受害,那个采花贼也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鲁县令追查过一段时间,但毫无头绪。有几次想去事发的家里调查,都被赶了出来!”
“唉,这种事儿,街坊们总爱说闲话,俺种地的时候也闲扯过,人嘛,嘴碎惯了!可那些受害的人家却都不愿意多提!后来那八家受了欺负的,有两家姑娘气急吊死了,另外六家也都搬去外地,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但人都说爱说闲话,人家都搬走了,其他人却都把这事当饭后闲谈。有说采花贼无礼的,也有说那些姑娘不好的……鲁县令因没抓到人,也一直有这么一块心病,听说他时常想起来,就从头查阅卷宗,希望能找到遗漏的线索。”
“说来,还是孟捕快有办法,他教训过几回说闲话的人,那些乱传的人少了,鲁县令才不那么成日家锁着眉头了。”
“……”
当时我并不认为,那个采花贼跟青玉的死会有什么关系,直到方大春说了下一句话。
方大春说:
“我发现尸体的时候,虽然被吓坏了,但我隐约看清那死的人,那死的人应该是个姑娘。她胳膊腿儿都露在外头,雷一闪又细又白的,好看又瘆人!”
好看又瘆人!
这话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我脑中电光火石一般,陡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论起可怕,杀人凶手的内心,应该更甚吧!
这念头让我心跳加速,我顿时想明白了很多事,于是蹭一下站起身来,道:
“方大春,你放心,你若无辜我必定还你清白!”
说罢,快步往外走去。
孟虎见我出来,先迎上来,问我情况如何。
我没细说,只冲牢头焦福道:“焦叔,麻烦你看好了方大春,不许他有事!”
焦叔点头应了,我便大步流星往外走。
孟虎跟过来问我去哪儿,我很大声的说:“去义庄!”
“义庄,咱们不是刚从那儿……”
“你去常春阁把蒋云霄请来,再到街上寻个稳婆……我走路慢,先去义庄等你。”
“啊?蒋云霄?稳婆?”孟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我很着急,还是领命去了。
我并没直接前往义庄,而是在孟虎离开后,折返一步回了县衙大堂。
这里是我最后见到鲁信的地方,我不相信,他没给我留下任何线索。
帮手太少,可以说完全没有,很多事只能我自己动手。
我四处寻摸,终于,在插放“肃静”、“回避”牌的架子角落,发现了一块小布条儿。
灰蓝色的布条,样式普通。
但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县衙差役的服装,捕快、衙役他们的差服都是这种布料。我拿起那块布料闻了闻,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一股子潮味儿,那是守牢人穿的差服!
太好了!
看来我猜的没错!
我心跳加快,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我迅速穿过大堂、二堂,往内院里去,最终进入县衙的小厨房,挑了一把趁手的剔骨尖刀,快步奔向牢房!
“啊!啊,救命——”
方大春求救的声音已经渐弱,但我知道他还没死,我也知道我的判断对了。
我把尖刀藏在背后悄摸进去,一个身穿差服的男人,正用一根草绳缠绕着方大春的脖颈!
方大春快没声儿了,我也已经走到了那个男人背后,用尖刀抵住了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