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闻长公主一家进宫的消息,看着站在殿中的姜奂钺,欲言又止。
姜奂钺知他惦妹心切,平静道:“陛下和长公主多年未见,先去看看她吧,臣告退。”
皇帝犹豫片刻后又道:“人都回来了,又不会跑,晚一刻见也不打紧,你先汇报工作吧。”
“臣报完了。”
也没什么好报的,禁卫军虽重要,但太平时候没什么需要他们动作的地方,姜奂钺带着这些人只是每日点卯巡逻罢了,按时向皇帝汇报各处动静。
“你今日没什么要紧事便先下职吧。”
“谢陛下。”
姜奂钺去禁军大堂换上常服,出宫时听到有宫娥小声议论:“今日长公主一家进宫了,驸马还是那么英俊潇洒,长公主可真有福气。”
“驸马老了,倒是林家大公子年岁渐长风姿显露,已有青出于蓝之色了。”
姜奂钺微微怔忡,一些记忆涌现眼前,伴随着千丝万缕的愁绪爬上心头。
姜昕懿今日在家练武,听仆妇说母亲提前回来了,却没有来演武场看她练武,她问了一嘴:“母亲可是有什么事在忙么?”
仆妇只道不知,姜昕懿也不是在吃奶要找妈的孩子,完成了一日的训练课程才去找母亲,却遇见兄长下学回来,拉着她去了自己院里。
“母亲今日心情不好,你在家可有好好上课?别惹她生气。”
姜昕懿莫名:“我挺认真的呀,母亲心情不好,难道还会来迁怒我么?“相处几个月下来,她觉得姜奂钺是不错的母亲,并不会把外面的情绪带回家里来。
姜昭翊道:“旁的事情不会,这个事情,难说。”
“到底是何事?”
姜昭翊神色也有些沉重,叹了口气道:“荣安长公主一家回来了。”
姜昕懿问:“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应该是皇帝的姐妹吧,难道和他们家有亲戚关系?
“驸马也回来了。”
姜昕懿继续望着兄长,所以呢?
姜昭翊问:“你可知荣安长公主的驸马是何人么?”
姜昕懿摇头,姜昭翊道:“是你爹。”
姜昕懿皱眉:“你怎么骂人呢?我爹不就是你爹……”
“对,也是我爹。”
……
姜昕懿愣住,半晌才道:“你认真的?咱亲爹?”
姜昭翊沉重点头,摸了摸姜昕懿的脑袋,道:“你哪怕没有失忆,也是不记得他的,他在你出生后不久便与母亲和离了,母亲去了前线,而他尚了陛下的胞妹,婚后便带着长公主去了扬州,至今才回来,我对他的记忆也模糊了。”
只这短短几句话,一个抛妻弃子攀龙附凤的陈世美形象便跃然于眼前,姜昕懿不记得他,也没有对生父的感情,感触不太大,但姜昭翊那时已经五岁了,目睹父母和离,母亲奔赴前线,父亲再娶离京,他陡然间成了留守儿童,应是非常悲伤绝望的吧。
“没事,母亲有咱们就行了,离开的男人就像被风吹走的树叶,还能再长回树上不成?母亲也不是为情所困的女子。”
她甚至都不问父母为何和离,有什么好问的,从曾祖母那一辈开始,姜家三代女侯,代代都和离了,无外乎是他们家背离了男尊女卑的传统,女子出头男子蛰伏,有哪个男人受得了,和离是必然的。
姜昭翊原以为妹妹会追问父亲的事,恐怕还要义愤填膺唾骂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或者为母亲不值,为自己从未享受过父爱所悲,没想到她如此平淡,平淡到对那个人没有丝毫的好奇和感触,这豁达姿态倒是很像母亲。
兄妹二人先对了话,晚上陪着母亲一起用膳时恍若无事发生,姜昕懿说她今日习武成果,姜昭翊也难得话多,说他今日和小伙伴们一起习武的趣事,饭桌上尽是兄妹俩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们两个今日尤其话多,吃你们的去。”
姜家以武传家,并不兴那些繁文缛节,也不尚食不言寝不语,都是至亲骨肉,若同桌吃饭一言不发,也太生冷了。
姜昕懿道:“母亲明日可要去上职么?若是不去,能不能在家教教我练枪?徐娘子只教我基本功,我练枪只能自己瞎比划,还是母亲教的好。”
姜奂钺微滞,片刻后道:“我要去上职,徐娘子教你的你好生练习就是,基本功不稳,你练什么枪。”
姜昕懿是听说长公主住在宫里,怕她们狭路相逢,母亲会吃亏,哪怕不吃亏,心里总是膈应的,想让母亲暂避几天,母亲拒绝了她便不再说了,母亲生性好强,迎难而上也是正常的,这种时候更不愿让别人看她笑话。
夜里姜奂钺独宿,睡前春禾姑姑为她按摩肩颈腰背,她常年负重行军,肩背劳损严重,每日都需要按摩消乏。
“您要不在家歇两日呢,姑娘近日习武很是刻苦,徐娘子只能教她一些基础,精髓还是得您传授。”
姜家枪法秘不外传,除了姜奂钺得其精髓,还有谁能教姜昕懿。
姜奂钺闭着眼睛感受肩背上的按压力量,道:“他们在宫里我便不去,别人瞧着还当我怕了他们呢。”
“您行得正坐得端,何惧流言,谁心虚谁知道,只是她到底身份尊贵,奴婢怕您吃亏。”
“放心,她还没这本事让我吃亏。”
她言语坚定似乎对往事不屑一顾,只有梦魔才知她心彷徨,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梦里年轻气盛的侯府世女初识江南才子,崇尚武德的她对文弱书生不屑一顾,却沉溺于春风拂柳时他如水的眼眸,帝都烟柳万重杏花帘雾,拨开一层又一层,都是他的音容笑貌。
边关号角吹响,烽火狼烟苦了流民,北疆黄沙万里埋着女侯尸骨,惊世骇俗的恩爱佳侣终遂了众愿分道扬镳,从此他步他的锦绣榻,她走她的戈壁滩。
破晓时梦醒,姜奂钺察觉枕畔微凉,伸手触摸眼角却沾了一片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