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里虫鸣渐隐，只闻窗外风吹桂叶窸窣，姜昭翊的嗓音带着少年人即将变声的微哑，在烛影下有几分清冷。
“父亲在母亲最艰难的时候离开了她，我至今想不明白，父亲为何会那样，我记忆中，他待母亲很好，待我和晓意也很好。”
姜昕懿平静说话：“爱是最容易装出来的。”
她没有接触过那个男人，但对姜昭翊说的这些也不敢完全苟同，若真爱这个家，怎会让母亲独自面对这一切。
姜昭翊摇头，话里还带着对父亲的眷恋：“你可知父亲出身南方乡绅家族，不敢称书香世家，但也代代读书，父亲更是是大燕开朝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他中状元时也不过二十四岁，人又生得俊美潇洒，当时连公主郡主都想招他为婿，不过先帝惜才，想委以重任，不让他尚主，可他却入赘到了咱们家。”
他和姜奂钺成婚可以说珠联璧合文武双修，但让这样一个人物入赘确实可惜了。
“咱们家是女子承爵，我出生时母亲想让我姓林，作为父亲的长子去承林家的香火，但父亲说不希望母亲再受生育之苦，便让我姓姜吧，如果母亲不愿再生，或是此生没有女儿缘，便让我继承姜家家业，而他们林家香火，自有他兄长一脉去继承。”
姜昕懿静静听着，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个男人确实很不错，别说在这个时代，那个时代他都是难得的好男人。
“你二哥比我小三岁，他出生后母亲便让他姓了林，但父亲怕他和我不亲，便依旧按咱们家的日字辈走。”
他那时叫林晓意，后来跟随父亲去扬州便改了名字，叫林潇意。
“那些年咱们家很好，母亲和舅舅各自成家生儿育女，祖母在边关坐镇，过年会回来，一家人在一处其乐融融，便是你出生的那一年，祖母过世，父母和离，母亲承爵后不得不奔赴战场接掌兵权稳住局面，再回来便是四年后了，你已经是个五岁的小姑娘了，娇气可爱，聪明伶俐，却不爱习武。”
他一笔带过的那几年，是姜奂钺人生最低谷时，姜昕懿听着只心疼母亲，姜昭翊却话里话外为父亲找理由。
“你这话说的，似乎我是个灾星，因为母亲生了我，一切都变得不好了。”
姜昕懿开个玩笑，姜昭翊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当年应该发生了很多咱们不知道的事情，父亲或许是有苦衷的。”
姜昕懿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他确实在母亲最艰难的时候离开了她，母亲舍下儿女远走边关，他风光尚主畅游江南，如今我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还想和他叙父子之情？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室，而且还是个了不得的家室，你要去沾边，把母亲置于何处？让人家诟病母亲对他旧情难忘，意欲和长公主争夫？”
姜昭翊道：“何谓和长公主争夫？他本就是母亲的丈夫，这论先来后到也是母亲先……”
“注意你的措辞！他是母亲的前夫，不管谁先来谁后到，他如今和长公主是正经夫妻，母亲便不该和他有任何牵扯，你最好也不要和他有牵扯，你姓姜，是母亲的儿子。”
别说是那个女人是长公主他们家得罪不起，就算只是个平民女子，母亲难道就要把他夺回来？这也太低看他们的母亲了。
姜昭翊对妹妹的冷漠不敢苟同：“昕儿，他是你的生父，你怎的对他冷漠如斯？竟是半分触动都没有么？”
“我应该有么？我是母亲生的，母亲养的，随母亲姓，继承母亲的家产，那个男人不过占了个生父的名头，便想让我对他尽孝？”
生父这个词便很可笑，若是生母，哪怕没有养育，也确实受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苦，为人子女还是要承这份情的，可生父？便承他那爽快的一瞬间？
姜昭翊看着妹妹的眼神仿若在看怪物：“你怎会如此？昕儿，你变了好多，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姜昕懿道：“这便是我和你的差别，也是母亲执意要立我为继承人的理由，我永远会和母亲站在同一阵线，而你不会，你名义上姓姜，骨子里姓林。”
哪怕那个男人抛妻弃子，姜昭翊依旧为他找了很多理由，或许他真的有苦衷，可姜昭翊并不确定，他便已经先入为主地为父亲找补了，让姜奂钺这些年对他的付出显得那么可笑。
兄妹俩不欢而散，姜昕懿来到母亲院中，仆妇说她睡了，但姜昕懿觉得她没睡，在母亲房门外轻轻敲，敲了几下母亲没开门，她想母亲应该是想独处，便不再打扰了，转身欲走，身后的门却开了，姜奂钺一脸冷漠，问她：“敲什么，睡着了都被你吵醒了。”
姜昕懿嬉笑：“我想和母亲一起睡。”
姜奂钺冷脸却暗藏笑意：“没断奶不成，进来。”
姜昕懿进屋后便爬到了母亲床上，双眼亮晶晶望着母亲，姜奂钺被她看的不自在，问她：“做什么瞪着眼睛看我？”
姜昕懿道：“我听兄长说，林大人当年风华冠绝燕京，连公主郡主都争抢他，他却甘心拜倒在母亲盔甲下，我仔细看看，发现母亲果真容貌不俗，年轻时想必也是个大美人呢！”
她调侃起父母的往事，姜奂钺不知该气该笑，只道：“那些旧事你兄长也是一知半解，你别听他胡说。”
“那母亲和我说说呗，我原以为只是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咱们不要他就是了，原来还有个二哥，那可难办了，剪不断理还乱呢，我还是要问清楚的。”
“有什么好问的，他姓林，你姓姜，你不必管他。”
“可母亲不能不管他呀？要不然今日为何要赶他走？若当真不认他，上门是客，母亲也不必如此失礼。”
姜奂钺看着女儿眼眶微热，果真是生了一颗玲珑心，连长子都不懂，她却懂。
“长公主善妒，若让她知道他上了咱家门，恐怕回公主府便要吃挂落了。”
她一直都关注那父子俩的动向，那个男人去了哪里都能过的好，尤其长公主痴恋他多年，一朝如愿，哪里还能委屈他，她只担心儿子跟过去受委屈。
林晓意跟着去公主府的第二天，长公主便给他改了名，从了林家的水字辈，足以证明她对姜家的一切多么忌讳，好在林潇意生的像极了父亲，大多时候长公主看着他那张脸也能多几分包容，后来又生了个女儿，听说和林潇意关系极好，他们一家四口倒也还算和乐。
如果姜奂钺不插足其中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