媲宁侯府是燕京城的异类,也是整个大燕的异类,女子承爵传家,还能领兵征战,不是统治者对她们太宽容了,而是姜家三代女子付出了比男子还要多十倍百倍的血泪,这荣誉是她们应得的。
姜昕懿出生就和其他女子不同,她出生在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却出生在一个女尊男卑的家庭,哪怕有祖辈的功勋支撑,她也要付出比其他女子多十倍的艰辛才能保住祖宗基业。
姜奂钺对她寄予厚望,可惜她继承了父亲那边的文弱根骨,丝毫没有继承到姜家祖传的战神血液,从小便爱文厌武。
爱文厌武也没什么,姜家三代女爵皆从军,到姜昕懿这代,她很明显不是从军的料子,姜奂钺自己走过这条路知道有多苦,也不强求女儿再走这条路,可她总要有保住家业的能力,成日里对镜梳妆吟风弄月可怎么行。
于是乎姜奂钺逼女儿练武习兵法,不许她穿女子裙装戴钗环首饰,姜昕懿则阳奉阴违,母亲在家时她装模作样,母亲离家她便原形毕露,母女俩斗智斗勇多年,战局终止在今天。
姜奂钺伏在小女儿身侧痛哭:“我真的后悔了!昕儿,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娘,是娘错了,娘再也不逼你练武了,你睁开眼看一看娘好不好!”
姜昭翊扶着母亲的肩膀陪伴她流泪,在丧女之痛面前再多的安慰也显得苍白,失去女儿岂止是一个哀字,又岂止是一个变字。
床上躺着的小姑娘眉头皱了皱,怎么这么吵,是谁在嚎?
她意识几经挣扎才缓缓睁开眼睛,室内弱光对她的眼睛很友好,她看向床边痛哭的两人,久睡刚睁眼的眸子透着清亮水光。
姜昭翊先发现小妹睁开了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擦干泪水,见小妹和他对视,惊喜地去推母亲:“母亲快别哭了!昕儿没死,她醒了!”
姜奂钺睁着朦胧泪眼和床上的小姑娘对视,伸手去摸摸女儿的眼睛,小姑娘立刻闭上了,想将脸侧过去躲避,却发出一声轻细的痛呼,是扯着头上的伤口了。
二姑娘没死,竟是虚惊一场,府里的大夫又被叫去了,姜奂钺觉得府里大夫医术不精,不过是磕到了头昏迷不醒,竟误诊她女儿死了,她信不过,让府上下人拿着她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看。
姜昕懿醒是醒了,人却变得痴痴呆呆,连母亲和兄长都不识得了,太医诊断过后道是得了失魂症,已不记得前事了,家人要帮助她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比起痛失爱女,女儿醒过来哪怕变成傻子姜奂钺也愿意养着,更何况她和女儿说了几句话,觉着只是失去了记忆,没有痴傻,那便只是小问题,前事也不美好,忘了就忘了。
主院里一团喜气,二房闻得消息约凝滞了片刻,让出去采买丧葬用品的下人快回来,在家门口摆上火盆和柚子水,回来的都去去晦气。
二房一家子赶来慰问姜昕懿,连她的面都没见着,被姜奂钺挡在门外,叮嘱他们道:“昕儿已经忘了前事,你们日后少提她的往事,只许说起一样,她自幼随我习武,从小立志要继承侯府,与我同心同德母女和睦。”
既然忘了前尘,眼下便是新的开始。
二老爷讷讷称是,二夫人愣了愣,随即便抹了眼泪:“姐姐可是在怪我们当初没有教好昕儿?是妾身的错,妾身耽误了昕儿……”
姜奂钺目光平静看着弟媳,温声道:“与你无关,当初我生下昕儿不久便去了边关,你们身为舅父舅母也不好严苛教育她,好在她才八岁,一切还来得及。这些年你主持中馈也不容易,但务必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若让我知道有谁敢在昕儿面前乱嚼舌根,坏我们母女情分……”
余话她没再说,二夫人明白的,道:“姐姐放心,妾身定然严格管束府中下人,不许他们在昕儿面前胡说。”
姜奂钺轻轻嗯了一声,“昕儿身子还未大好,你们过几日再来看望她吧。”
为何是过几日,自然是她要趁这几日好好给女儿洗脑了。
“你三岁时便喜欢在家耍枪弄棒了,不过那时家中无人教导你,你不过混玩着,待我回家时你都五岁了,才正式跟着我练武,你胳膊上这道疤便是小时候练枪时没握稳被枪尖划到了,当时你哭的好大声。”
这已经是姜奂钺第许多回说起女儿习武的事情了,姜昕懿静静听着,仿佛故事里那个小女孩便是个武痴,可她照过镜子,镜中的小姑娘淡眉大眼容貌秀致,身量也单薄,瞧着不像常年练武的样子,少了一股糙气,可手心里的薄茧,身上的伤痕又在佐证母亲说的话。
“昕儿,等你养好了身子便继续跟着母亲习武,兵法你可还记得?”
姜昕懿愣住:“兵法?”
“是啊,孙子兵法六韬三略你以前可是倒背如流的,如今一点儿不记得了?”
姜昕懿无辜大眼眨啊眨,姜奂钺无谓笑道:“不打紧,你养好伤后重新背也快,你记性好,又是以前就刻在脑子里的东西,重新背快得很。”
姜昕懿虚笑了笑,要死了,原以为穿越成侯府千金她是来享福的,怎么还要习武背兵法,伤还没好母亲已经布置了许多任务,顿觉这伤也不急着好。
姜奂钺见她垂眸不语,以为她累了,让她好好歇息,自己去书房看公文。
姜昭翊跟着母亲出去,路上问她:“母亲是否操之过急了,我方才瞧昕儿那样子,您一说习武背兵法她便虚了,可见不喜欢的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失去了记忆,可喜恶不会变啊。”
姜奂钺道:“这你就不懂了,昕儿如今记忆一片空白,我先入为主给她灌输这些观念,她自然会接受,日后便是有人说起她的往事,她也会认为别人在骗她,我和她说的才是真的。”
姜昭翊神色纠结:“这样好吗?昕儿若是知道您这样骗她,日后她恢复记忆,会不会怪您?”
姜奂钺步伐微滞,目光望向前方有些凝重:“她以后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