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叹了口气，终究软了声音：“钰儿，给朕瞧瞧。”
这些儿子里，他最喜欢的便是青梅竹马的皇贵妃生的楚君钰，总觉得亏欠他们太多。
其实在楚君钰之前，他与皇贵妃还有过两个孩子，可这京城就是场修罗局。
夺嫡之争是残酷的，总需要血来祭奠，哪怕是至亲骨肉。
就在这样的算计里，他失去了与至爱的两个骨肉，那是两个已经会活蹦乱跳的娃娃，长得粉雕玉琢，已经开始叫爹爹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他回府时，看着自己珍之若重的妻子双目无神的抱着两个早已凉透的孩子。
她这个人一向最重体面，偏生那天双眼通红，浑身发抖，发丝凌乱被水打湿贴在脸上，她却一动不动，活像个疯子。
那一刻他只觉得从头顶一路凉到脚心，再也迈不动一步。
三宫六院，是他走这条路的枷锁，也是他登上皇位的助力。
他无法想象自己不在的时候，他的两个血肉是如何被自己纳入后院的枕边人推入寒冬腊月的冰池里。
是如何呼救却无人路过导致他们连喉咙都喊破。
而他那常年身子不好的妻子是如何跳进冰冷的池中将人捞起，一病数月，如今稍一吹风便无法出景仁宫的大门。
为了巩固这个皇位，他不仅没能将自己的发妻封为皇后，还让她失去了两个孩子，午夜梦回，都想回去将那些早已死透的人千刀万剐方才泄恨。
那场大病后皇贵妃本就不好的身子更加虚弱，像要油尽灯枯随时都要去的将死之人。
那些年全靠他用药吊着，才会有后来的楚君钰。
这个儿子多么来之不易他清楚，皇贵妃清楚，可他下面的这些蠢货儿子不清楚，竟敢去行刺杀之事。
“儿臣在宁都好好的，险些见不着父皇母妃，儿臣只要心里想着差点与父皇母妃阴阳相隔，心中实在气不过，才会将二皇弟伤成那般。”
皇帝不关心他究竟何原因将人伤成那般，只关心他被人伤成了何样。
“他伤着你哪了?倒是说！”
楚君钰将衣衫一拉，上半身全是新伤，横竖交错，看得人触目惊心。
尤其是肩膀上的皮肉外翻，如今看着依旧是那样吓人。
“儿臣险些就见不着父皇母后了。”
这些伤对于楚君钰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即使他活了那么多年，老皇帝也早已离世，可他依旧知道如何让这个九五之尊对他心软。
“混账东西，废他手脚已是轻了。”
老皇帝怒气冲冲，朝着锦贵妃的宫殿移驾而去。
“看看你教的好儿子，告假连夜出京只为去刺杀我钰儿！”
锦贵妃被皇帝的一巴掌打懵了，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
“皇上您偏心也不该偏成这般，他楚君钰还生龙活虎的，承枫可是被他折磨得手不能写口不能言了啊！”
“他把我儿折磨成废人了啊！皇上您还要护着他么？”
锦贵妃泪眼莹莹，她在赌，在赌这个男人会不会心软。
皇后与皇贵妃自府邸时便跟着他，可也只有她们两人跟着她，虽说她是后来入宫的，可也是刚登基时便跟着的。
她在赌那么多年自己在他心里是不是真的毫无地位。
最终她还是赌输了，这个男人眼里压根没有她。
皇帝下令将二皇子楚承枫扁为庶人，并将他做的事公之于众，国公府在朝人员官降一等，包括锦贵妃也降成了锦妃。
“你母妃身子一日不比一日了，此番回京，多去看看她吧！”
上一世的皇贵妃四十五岁都没有活到便没了，如今算算，她今年也有四十三了。
“殿下回来了！娘娘正在抄佛经呢！奴婢去给您通禀一声。”
皇贵妃见到他第一眼并未问这些天发生的事，反而问他：“那宁都的山水，可是好看?”
她并未停下手里的佛经，楚君钰知道，这是她为自己前面失去的两个孩子抄的。
上一世她病入膏肓神志不清时，总会拉着楚君钰说：“为娘抄了那许多佛经，也不知道老天收到了没有。”
“若是……若是老天有眼，定会让你哥哥姐姐，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不需要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
从出生起，他这个娘就与他不太亲近，他们都瞒得太好了，父皇不允许有人提这件事，因此楚君钰在皇贵妃弥留之际，才得知这段往事。
也许她并不是不喜他，只是不敢注入太多感情，原来她也在害怕，害怕再一次护不住她的孩子。
“母妃，宁都的山水，好看，宁都的花草好看，还有宁都的人……也好看！”
皇贵妃抄着佛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宁都的花虽好看，也许不适合种在御花园。”
就比如她，并不是一朵适合种在御花园的花。
“可是儿子并不想让它流落山野。”
见他决心如此，皇贵妃不再多劝。
“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只希望日后你能不后悔今日所说，往后所做。”
当年她也是不顾家人阻拦也要嫁给皇上，他们俩就像两只孤雁，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形下毅然决然在一起，如今的结局是什么？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年少时总有那么一番与全天下为敌的孤勇，谁也拦不住，只有遍体鳞伤了才能知道自己能握住些什么。
皇帝握住了皇权，她保全了家人性命，可最初一腔孤勇势必要绑在一起的两只雁如今却渐行渐远，飞到了彼此都看不清的高处。
当初若没有那样一意孤行，她本不该失去两个孩子，家族也不会遭那些劫难，继续着名门望族该有的一切。
而她会在家中的安排下，嫁给京中的世家子弟，老来膝下承欢，不必担忧有人会害她的孩子。
也许人只有老了才能想通这些。
“你啊！向来是个不听劝的，既然回来了，就在京中多呆些时日吧！”
“也免得大臣们整容弹劾你。”
楚君钰低头答是。
“过几日陪我去趟青山寺吧！”
青山寺并不是皇家寺庙，宫中贵人去寺里大多选择去皇家寺庙，唯独他母妃，每年四月初五，都坚持去青山寺。
她总会在这一天去青山寺点两盏长明灯，回宫后又会沉默很久，将自己关起来没日没夜的抄着佛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