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热闹可看的人群纷纷散去，却也少不了有些杠精，非得诽议妄论几句，来彰显“算盘侠”所谓的“独立思考”。观其口沫横飞，俭腹迂谈，皆是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恶臭德行。

喧嚣唾骂声里，十句倒是有九句在唾骂“寿王党”走狗欺辱葛老将军子孙和辽东张家满门忠良。骂得狠了，就不免有几个口不择言的，连同武惠妃生殖器一道问候了。

武库对面的“大白楼”面街而建，方便将楼下全武行尽收眼底的二楼临窗雅间，对坐两人。

楼下那些污秽不堪的脏话，不断钻进上首年轻贵人耳朵里，那冰冷深黯的眼底，渐渐充满了疯狂的杀意。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暗纹长袍，衣垂青色玉佩，足踏云履，头戴白玉长冠。如墨般长发遮住了他的半面容颜，只露出另半张倾世的脸。勾魂夺魄的桃花眼，绯色薄唇的嘴角，挂着一丝邪魅的笑意。年轻、潇洒且带一种逸然孤傲的气质。

半个屁股挨着下首锦凳前缘，微微躬身作陪，约三十五、六岁间的男子，相貌颇为俊伟，气度沉凝，偏是两鬓星霜花白，在晚风吹拂下，白衣飘扬，颇有点潇洒出尘的意味。

这二人，一个是子凭母贵的当今十八皇子寿王李琩；另一个中年人则是“万年县”新任县令杨国忠。

他们身处酒楼的上下三层，里里外外伏有五十四名乔装成食客、厨子、伙计的一等高手，全是“寿王府”的精兵。只要候到寿王爷一声令下，立即可以在一瞬间，就把楼下街上非议王爷生母武惠妃的“刁民”，分作一百零八块碎肉。

但李琩并没有下令。

他合起了眼睛，连吸六口气，徐徐睁开双目之时，刚刚还在疯狂暴涨的杀意一丝也无。

杨国忠看在眼里，如释重负。

毕竟是他这位县太爷治下的百姓，真要当街给王府侍卫砍成了肉酱，自己这父母官面子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李琩放下贴在血色唇边良久的银色酒盅：“那个叫李……李猪儿的，是你的手下？”

“跟南山办事儿也小一年了。”杨国忠忙答。

“人可靠得住？”李琩又问。

“摸过他的底了。”杨国忠谨慎回话，“此子出身契丹孤儿，早年化名‘荣叡’，在日本遣唐使团里做过译语，跟着妖僧道镜混吃蹭喝骗炮，捞了不少油水。人还算聪明，就是有些贪恋女色。”

作为“察事”第一文谍，李猪儿卧底“寿王党”之前，组织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工作。包括抹掉一切的旧有痕迹，物理消失掉所有的相关人物；而留给“寿王党”盘底的诸碎片拼凑起来，便是“察事”想让对方知道的片段。

总要有的东西给对方查，底子太干净，反倒会使敌人起疑心。

“好色？”

李琩微闭双目，沉吟了片刻，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幸好这小子还有这么个毛病。如果他过于完美，本王还真有点不放心呢。”

杨国忠点了点头，小声问道：“王爷是准备栽培这新人？”

李琩不答反问：“吉县丞与你在‘万年县’搭班子一年多，用得可否顺手？”

不等微愣的杨国忠说什么，李琩又冷笑道：“你是王妃的堂兄，将来要帮衬本王独当一面分担更多，格局眼界不妨再放宽远一些。难不成就满足目下这赤县之主了？六部尚书想不想？三公九卿要不要？出将入相香不香？李右相往你县衙塞了吉温这个酷吏，搞得民生凋敝怨声载道，你这县太爷平日里脊梁骨怕是给戳了个洞吧？敲锣出行臭鸡蛋烂菜叶也没少淋吧？三载考绩任期一满，‘万民伞’就别想了，挨千刀都是轻的！现下四处用人，本王上哪里找一大批精干胥吏去帮衬你？不能拿你以前军营当兵那一套照搬官场上来，要学着尽可能地发现罗掘可用之才。就像李猪儿这种精于软刀子割肉的刁顽之徒，稍加调教就是一条咬人的好狗。你要知道，吉温始终是李右相的人，自己的退路，还是放在自己人手里安心啊！”

杨国忠自嘲道：“贱内常取笑国忠不读书，分了玉环妹妹的福气，做到这正五品上的赤县县令，已经是杨家祖坟冒黑烟了。”

“好好给本王当差，你的福气在后头。”李琩夹了一片藕片放入嘴中慢嚼，“六月二十二是玉环的生日，舅兄和北海妹夫莫忘了来家里喝两杯。对了，记着带上那个李猪儿。”

“国忠明白。”

杨县令知道，李猪儿这小子要原地起飞了。

“母妃应承了当天出席玉环的生日宴，无奈父皇巡游未归要错过了，本来还打算让父皇见见素未谋面的新儿媳呢。”李琩郁闷的头顶，泛起一道绿光。

杨国忠暗呼，宝友，这可不兴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