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熊熊，烤肉蘸足了“安息茴香”，一块块一碟碟流水般端到了石案上。扑鼻香气馋得附近几个面黄肌肉的农家小童垂涎三尺，看着贵人周围狞恶豪奴手里闪亮的刀剑，不敢靠前半分，却又挪不开步。
头戴黄灿灿金冠的小公子，咬了几小口表面一层油滋滋的鹿肉，便索然无趣地盯着脚前一窝忙碌的蚂蚁，怔怔发呆。
“‘上林苑’玩耍了半日，小主子大显身手，先后射杀了近百飞禽走兽，该满意回宫了吧？”
出声建言的红服宦官生得矮胖，短脖上那个脑袋，若不是腮帮子上凸出的两块肉，活像个滚圆的肉球。
白脸簪花的小小少年王准，抹了抹嘴角残留香料，阴恻恻道：“都是些小只的山猫野兔，连头老虎豹子都不曾打到，三十爷怎么可能满意？”
小公子意犹未尽地冷笑起来，白生生小手摆弄着剑柄上镶嵌的一颗鲜红色“鸡血石”，白齿红唇间透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即便杀几头老虎豹子，也无甚刺激，杀几个活人才过瘾。”
“小主子是圣人新封的‘右千牛卫大将军’，杀几个活人自然不在话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张守珪、王忠嗣、高仙芝，哪个帝国名将手里没成百上千条人命？”
那宦官谄媚点头，面上五官又细又圆，令人厌恶。
小公子眼眸泛起疯狂的血色，咬牙道：“只可惜是个哄小孩子玩的虚衔，把持‘兵部’的李哥奴老鬼，可是一个大头兵都不曾给我！”
王准目光闪动：“李右相也有他老人家的难处，三爷忠王监国摄政，大量解散宗室私兵部曲，除了那位跟杨老怪物从军建功的十三爷颍王，手里有十万淮南弩兵依仗，其他几位爷，可是乖乖都交出兵权了。”
红服宦官摆出一副高傲嘴脸，嗤笑道：“王大少，当着真人别说假话。令尊系右相府的第一门生，李右相保的是哪位爷，就不用老奴明说了吧？”
“辅公公说笑了！”王准对这位名列“监门卫”四大高手之一的“尚食局奉御”，多少有些忌惮，转而阴笑两声道：“三十爷想过过战场杀人的瘾，又有何难？眼下这禅院内的泥腿子，少说也有五百人，小人带来的‘五坊’奴才也有二三百号，悉交由您指挥作战；以小主子之英明神武，不用到半柱香工夫，便可以少胜多速战速决，全歼这五百头‘两脚羊’，大收斩获。”
宦官气态阴柔，不屑道：“五百条人命，不是小数目，小主子要拿他们练手，总要有个过得去的理由吧？”
王准十指关节作响，阴险地笑道：“随便给他们安个莫须有罪名就成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踩死几百只蝼蚁，还要劳什子理由？”
齿白唇红的小公子，举手打断了左右两人的争执，满眼嗜血地望着满院对杀劫将至浑然不知的灾民人群，好看嘴角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
母妃在龙床上使出浑身解数，才为自己博来的军衔，竟然调动不了长安的一兵一卒！
实话实讲，监国三哥除了兵权不放手，其它方面对他还是有求必应的。每次自己闯了大祸犯了众怒，都是三哥出面帮着摆平的。即使自己这个小弟弟勾引了狐媚三嫂，三哥也能大方的说他们李家本就有鲜卑胡人血脉，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他年长归天以后，三嫂归小弟也无伤大雅，还不止一次地鼓励王嫂与自己多亲多近……
阴鸷冷血的小公子想到这里，轻声喃喃道：“三哥，你只要不与我争储位，看在嫂子的情份上，我一定给你留一具全尸……”
那位内廷地位不低的大太监，圆溜溜眼球盯着那闭目摇签的富家小姐胸脯颤悠悠两团肉上看，对小主人的自言自语恍然不闻，只笑眯眯道：“那个小胖妞儿颇合老奴口味，小主子等闲女子看不上眼，一会儿您箭下留情，把她赏了老奴做个妾吧。”
王准看着他光秃秃的嘴巴，像个老妇人，只觉得十分好笑，一个阉人，娶什么妻、纳什么妾呦，教人家娇滴滴肉乎乎的小姑娘守一辈子活寡，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辅璆琳，你认为我们兄弟之中，谁能更上一层楼？”突然发问的小公子脸极小，很苍白，却又满是傲色。
名为“辅璆琳”的宦官，平淡地道：“朝野尽传，‘龙生九子，九子夺嫡’。十八爷寿王正当红，二爷前太子虎死不倒架，三爷忠王握有实权。除了这三位，其他六位爷难做一争之力，都有凑数之嫌。不过依老奴看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杀旧人，最后的赢家，还是非小皇子您莫属。桀桀桀……”
大太监笑声阴森渗人，犹如恶鬼。
有留着两条浑浊大鼻涕的农家小童，看样子实在是经不过烤肉香味的诱惑，脱离年迈爷爷的牵领，凑近了贵人石案前，生出钩子的眼睛盯在了烤肉上，垂涎欲滴。
“想吃吗？”小公子捏捏小童花猫也似的脸蛋，展现出大家都难得一见的笑容。
“嗯，想吃。”似乎看到希望的小童，指头放在嘴里咬了又咬。
“伸手。”
小公子随手从就近的一堆肉山中，用金色雕翎箭穿起一块烤肉放到小童伸出的埋汰小手里，轻声道：“多吃点，做个饱死鬼。”
小童听不懂贵人话里的意思，只管欢天喜地接过比自己巴掌都大的烤肉，张嘴就咬，大快朵颐，全然不在乎烫嘴起泡，想是饿极了。
其他难民一看，纷纷壮起胆子，怂恿推搡自家孩子上前讨肉。
小公子缓抬靴底，将脚前那一窝搬家蚂蚁狠狠碾死，笑吟吟吐字：“该死。”
王准一摆手，身后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等丧尽天良事端的“五坊”鹰犬立即会意，各自摘弓取箭，脸色如铁。
不好！
见此情形，歪在远处台阶上的草鞋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朝一个怀抱婴儿往前凑的农妇低声道：“大嫂，别往前走，快回头！”
小公子拉黄金弓，搭雕翎箭，对准吃着烤肉转身找爷爷的小童后脑，目露杀机。
“快跑！”
李猪儿惊然跳起，冲着那不顾烫手烫嘴埋头吃肉的小童大喊。后者满心思都在香喷喷的鹿肉上，哪里听得见有人喊他？
咻！
小公子张如满月般弓弦一松，没走出几步的吃肉小童，登时利箭贯脑，无声扑倒。
嘴里兀叨着那块鹿肉。
“这些人都是敌国的间谍，全部射杀！射死一人，赏钱十贯！谁杀的人多，把小主子陪开心了，谁就是‘五坊’副使！”
王准喝声里，拉弓飞出一支箭，划破长空，将那呆立少年面前农妇和怀抱婴儿，当场穿了血葫芦！
一箭两命！
不等寺院里的难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小公子一脸得意，秀气手指已从箭囊里夹出第二支金箭，一箭飞出，射杀五丈开外颤颤巍巍奔向孙儿尸体的白发翁。
“五坊”鹰犬们随之弦声大震，一连串羽箭出弓声，“啉咻啉咻咻”不停射向禅院里的人群。乱箭当头，人们马上尖叫大乱，霎那间便有十多个灾民中箭，哀嚎着倒在血泊里。
“当心！”
李猪儿陡地挥掌，打落射至蜷缩墙根小乞儿身前的飞羽。王准这一箭含怒而发，势大力沉，少年当即被震得退后一步，差点撞上后面的慌不择路的老瞎子。
“躲到树后面去！快！！”
李猪儿一把将小乞儿推向树后，顺势挟起跌跌撞撞的老瞎子，退回供桌下，并急声连喝，“别出来！”
那些“五坊”鹰犬趁机连施冷箭，大开杀戒。随着惨叫声此起彼伏，地面上的中箭尸体不断增多，血腥气顺风飘远。
蜷在佛像前的主婢，双手抱头，直吓得面如土色，骇得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
好狠！
李猪儿半天缓不过一口气，不是抵挡小公子的暗箭，就是截拦王准的冷射。而被压制在佛像下不敢抬头的主婢，却岌岌可危，“红梅妆”圆脸儿吓得煞白，青衣小婢也抱着伞瑟瑟发抖，看情形随时都面临饮箭的下场。
“都看着点射，别伤了咱家的心肝儿宝贝儿！”辅璆琳抬腿一脚，将险些射中“红梅妆”的灰衣鹞奴，蹬的气绝身亡。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打扮华丽的丰满小姐伏在地上大哭。
“姑娘，快过来这边！”
李猪儿起身一跃，人已挡在小姐身前，手拨脚踢，挡住数支飞来的羽箭。
富家小姐一听，精神略振，手脚并用，赶紧爬至少年身旁。
少年抓住小胖妞儿胸衣，就往慈眉善目的泥塑佛像后生拖，顺便在她一对颤颠颠肥鸽上呼撸了两把。
“外面死了好多人，遮莫是遇见强盗了吗？我的婢女还在外面，我们该怎么办啊？”小姐一时不敢起身，趴在地面，几乎带着哭腔。
看丫的能装到几时？
李猪儿心底突然冒出个恶作剧的念头，突然扯过满面惊恐的富态小姐，对准肉嘟嘟泪涟涟的脸蛋，狠狠亲了一大口。
“别说话，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