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胆！”
红痣宦官面色骤寒，单手握向腰后带有护手的剑柄。
曹美人扭头，向青年淡淡一笑，后者面前密如珠帘的雨点，陡然停顿在了半空！
红痣青年面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张口求饶，那成百上千的雨点突然凝结成一团晶莹水球，“砰”的一大声，狠狠轰在了他胸襟。
“噗！”
那英俊青年喷出一口鲜血，丢掉骨伞，手抚胸口，生生挺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恰好一道闪电掠过暗巷，映得他脸白如雪。
“曹妇寺你……”
青年宦官想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儿，而与之同行武功不俗的年老太监，却纹丝不动立在远处，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我让你多嘴了？”
曹美人柳眉微蹙，睫毛轻颤：“喧宾夺主，没大没小，大呼小叫，不成体统，高公公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
冷艳青年被问的哑口无言，脚下不由自主地，心虚胆怯退后了两步。
“‘监门卫’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死到临头的醉汉冯璘，居然有心情调侃：“对监视你的同类都能出重手，你这副蛇蝎心肠，倒是得了杨老魔的真传了。”
美人嘴唇微启：“大泷伪帝陈行范手下，一文一武左膀右臂之一，南越王冯璘！灯下黑啊，这么多年，你让家父找的好苦！”
“天底下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冯璘脸挂笑容，“杨老魔如何也想不到，我们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了整整十年！哈哈哈……”
作为“大泷帝国”执宰文脉的南越王，即便勇冠三军的定国大将军何游鲁，经常将其“弱鸡交州蛮”挂在嘴边，也不得不承认冯璘的战斗力不可小觑。
冯璘带领交州诸豪首尽皆投奔太平称帝的陈行范麾下后，历经过数百次的恶斗和血战。他曾创下一把缅刀在遇伏时力战二十三名阻击他的道州兵身受二十九创而奋战到底的惊人纪录；他在“鸡笼山”被“淮南弩手”狙击一十七箭而强悍而不死，仍然凶悍如虎，依然奋不顾身，赫然保护身怀六甲的安南公主杀出十万唐军重围。
几乎比对方高出三个头的曹妇寺，俯视着对面这位曾经叱咤岭南的一代风云人物，忽然有些同情。
“义父着晚辈给南越王捎几句话：你是大泷伪国群獠里最有文化，也最有见识的一个。你跟只知道一味杀人掠财的何游鲁他们很不一样。昔年陈行范若是听了你以云际、盘辽二洞山林为根据地、主动放弃泷州城的战略，你们辛辛苦苦建立的大泷，或能再苟延残喘个三五载也未可知呢！”
醉汉的眉宇之间，忽然浮现了一抹久违的惆怅和失落，下一瞬便狂笑道：
“真想不到，这世上唯一的知己，竟然会是灭我国家，屠我五岭的巨仇杨老魔头……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
“家父交代的话已经带到，现在该办正事了。”美人深吸了一口气，语音倏而变冷，“说吧，人在哪儿？”
“什么人？”冯璘全身一震，抬头时目光如电。
“你的好大哥陈行范和安南公主的遗腹子，你们大泷太子陈凯啊。”身处污浊雨巷，素有洁癖的曹妇寺，柳眉倒剔，似乎失去了耐性。
醉汉面露狂色，怪笑两声：“教我出卖少主也可以，你撅起大腚让老子透一透！”
狂笑声里，冯璘突然怪叫着踏水冲过来，一把抱住了绿油伞下那圆滚滚美臀就是一顿猛揉胡啃！
绿油伞微微停顿，掌中飞出一抹惊艳的厉红！
狂笑声戛然而止！
唰！
血光飞掠，赤练贯空！
曹妇寺的刀很快，冯璘一颗黑头落在粉红如美人颊刀面上被美人取回的时候，他的无头身体毫无知觉，还杵在原地保持着挺胯下流的姿势。
义父曾经告诉曹妇寺，一个人的刀如果足够快，非但让对方感觉不到死亡，更足以让断了头的人仍然可以和他说话。
由于那一刀大快，冯璘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
曹妇寺犹有时间和心情，把一张精雕细琢的玉脸，凑近刀面上的冯璘人头，很是关心的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很想透我？”
冯璘的人头居然张嘴回答道：“快想疯了。”
曹妇寺长刀平端着人头，借着雨光观瞧。只见那人头也睁大双眼，瞪着自己，果然男人掉了脑袋想着也是裤裆里那点破事儿。
“你喜欢我哪里？”曹美人竟然颇有闲情逸致，跟刀上的人头聊起了家长里短，“说来听听，我改还不行吗？”
一人一头，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忘年交”，他乡遇故知的一场叙旧。
黄昏，雨巷，美女，人头，聊天，看起来很诡异！
更诡异的是，冯璘那颗乱蓬蓬脏兮兮的人头，竟然眨了眨眼睛道：“喜欢你的屁股，真踏马的肥。”
曹妇寺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又问：“陈凯在哪里？说出来我的屁股让你透一下。”
人头又欢喜地眨了一下眼睛：“万年县衙大牢。”
曹妇寺接着问：“和他在一起的还有谁？”
这次冯璘的人头，连眨了两下眼睛：“何游鲁，还有十二个泷州蛮。”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看到这样怪异恐怖的情形，一定会吓得胆裂魂飞！
曹妇寺卸下义父亲传的“摄魂术”，她实在不愿意再多看一眼头颅上那寻找自己盛臀的渴望眼神，左手五根春葱般玉指虚空一抓，冯璘大流口水的黑头，登时化作齑粉。
紧接着，大长腿抬起，“砰”地一声，将南越王杵立泥洼的半截残躯踢飞！
呼！！
尸体横贯巷道当空，连摧倒两架晾衣竿，又撞飞一串“泽蒜”、两张咸鱼干和三张渔网，砸向对面的一间简陋鱼肆。
轰！！！
鱼肆虚掩半开的两块门板，率先碎裂成十数小块，跟着半间铺子被硬生生洞穿，瓦土块“呼啦啦”落了满地，弹起大片烟尘。
“谁在这大喊大叫的？让不让街坊睡啦？明天还要上工的，真是一群败类！”
一连串的“河东狮吼”，自另半边没有塌方的鱼肆里爆响，一个手执“杀鱼刀”的残疾少女，一瘸一拐歪歪斜斜冲出屋子；但看清楚面前的血腥场面，随即就来了个急刹车，脚底擦出两溜火星。
“‘监门卫’做事！”
“闲杂人等退开！”
两名撑黑骨伞宦官，齐齐扭头，杀意凛冽地一人递出了一句。
“簌簌”纷落的茅草尘嚣里，被长头发遮住左边半张惊悚容颜的杀鱼妹，居然没有丝毫害怕的神色，畸形小手一伸：
“我管你们是谁，砸坏我李阿狗的铺子，皇帝老儿都得赔钱！”
“赔她钱。”
曹妇寺朱唇轻启，粉红色的刀在龙吟凤哕声里，缓缓回鞘。
“还有老冯的安葬费用，一并给了。”杀鱼妹将手里带着鱼鳞腥气的尖刀，朝无头尸体指了指，“人死如灯灭，相识一场，不想看着他曝尸泥泞发烂发臭，总要入土为安。”
“是他先轻薄骚扰我的，死有余辜。”曹妇寺柳眉飞起，纤纤玉掌稍抬，及时阻拦作势出手的两个宦官。
她心知，这两头杀人经验丰富的“监门卫”恶虎，凶狠而歹毒。如果放任他们出手，对面那个残疾小妹势必遭殃。
“若不是老冯那个没出息的老男人，先猥亵调戏你的话，我会只要安葬费和烧埋钱吗？”杀鱼妹冷笑着，将一只脚踩在门槛上。
“如果我不拿钱呢？”曹妇寺的忍耐，好似到了极限。
“那你们三个狗太监就走不出这条巷。”
杀鱼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极不整齐的尖尖鱼齿：“除非横着出去。”
“好狂的口气！”
伞下之人齐齐变了颜色，杀意盈空，雨丝乱摇。
“咻——”
杀鱼妹捏唇，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巷子里忽然多了很多人。
这些衣衫破烂面带菜色的人，有的从破窑里钻过来，有的自残垣断壁后转出来，也有的在雨幕外走进来。人影绰绰，足有二三百人。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僧、有俗、有胖、有瘦、有丑、有俊，不尽相同。
他们人人手里，都抄着菜刀、鱼叉、锄头、柴镰和扁担，雨中的表情都很冷漠。
两名黑伞宦官对视了一眼，突然想起一个市井传闻。
三年前长安两大黑帮“镰刀帮”和“斧头帮”，为争夺“乞活巷”这巴掌大的一块地盘倾巢而出。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两大帮会扩张的须角始终未能触及小巷子方寸之地，反而在各留下几十具碎尸后黯然退场。
至今没有人知道那些亡命徒是怎么横尸暴死的，也无人清楚两大黑帮又经历了什么恐怖的重创才被迫出局；然而那场充满阴谋诡计的暗战，对长安格局的深远影响，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岁月里，仍被尚勇任侠的后生晚辈们所津津乐道。
“明火执仗，纠众勒索，这又是哪门子规矩？”曹美人挑眉，有些不喜。
杀鱼妹吹了吹额前刘海，霸气道：“这里是‘乞活巷’，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