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空小姐！”

“腾空仙姑也来啦！”

“好美啊！”

“……”

门外响起一片喧哗，一名年纪轻轻的红衣女冠，步伐轻灵，如行云流水，婀娜多姿地进了花厅。

男女宾客纷纷闪到两旁让路，门口寒暄的几个服饰华丽纨绔公子，被那红衣女冠倾国容颜所惊艳，不免露出些趔趄失措的样子。

李猪儿好奇地伸着脖子探去，远远只见那红衣道姑悬胆瑶鼻，红菱小嘴，娥眉淡扫，身段窈窕，不施朱粉；一双灵动的眸子，流转生波，端的是清丽绝俗，倾城绝代。

这红衣道姑生得好俏！

李猪儿心里大赞一声，身旁侍候的虫娘，却难免相形见绌，自卑地低下了头。

那红衣女冠一进花厅，座上众人登觉面前一亮，无数双眼齐齐俱落向了少女，议论声和艳羡声不绝于耳。

紧跟着，门口处传来连串毛躁的脚步声。

不一时，一个十二、三岁，身穿一袭月白长衫，鬓插一朵芙蓉的白脸少年，带了几十个牵狗擎鹰的帮闲，推开当门几个呆头鹅似的膏粱，快步追了进来。

少年一双阴毒至极的蛇目，好像在找什么人，当看到座间婷婷玉立的红衣少女时，神情一喜，三步化作两步急急奔到近前，眉低压眼对着俏佳人深深一揖：“腾空小姐走的好快，小生差点跟丢了！”

红衣少女微哼道：“腾空只是仰慕公孙氏‘剑舞’之名，欲来一睹风采，不料来得迟了，连个位置都没了着落。”

“都怪我手下这些草包通报太迟，小生马上为腾空小姐找寻座位。”那脸色过于苍白的白脸少年，阴森森地立于一侧，谄媚地笑道。

原本热闹的花厅，自这白脸簪花少年一出现之后，当即变得一片死寂，落针可闻。人人皆低头不敢正视，生怕招惹上这条地头蛇。

“呦～今儿是什么风，把李相爷家的腾空小姐，吹到我们南曲啦！”

随着整座楼的乱颤，那满脸堆笑豁牙漏齿，至少有四百来斤的肥婆“爆炭”，手挥香帕，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鸨子，腾空小姐千金之躯，站久了的话，累出个腰酸腿疼，当心本少一把火烧了你这鸡窝。”白脸少年斜起一对邪异的蛇眼，似笑非笑地盯住肥婆。

“王大少息怒、息怒，不就是给腾空小姐腾出个位置嘛，都着在老婆子身上。”

这小太岁可是说到做到的主儿！

“爆炭”对眼前这王铁脸的混蛋儿子简直要怕死了，一双豆眼赶忙四外撒目，张罗着为李腾空小姐寻找空位。

边角处杂座散位的李猪儿抻颈子一眼飘过去，花厅早已人满为患。

正中雅间坐着一群身娇体贵的凤子龙孙金枝玉叶。

东厢满座高冠博带虎头燕颔的文官武将。

西厢尽皆外宾使节。

其中翻须长袍卷发赭面的吐蕃大将乞力徐、秃顶獠牙银胡弯刀的突厥左杀判阙特勒、五官邪魅菅笠草履的日本国师道镜、赤珠叉髻麻辫围绕的室韦都督阿朱，都是以前执行卧底任务接触过，被自己“人格魅力”所折服的“迷弟迷妹”。

背对着自己闷声喝酒的三个人，看不清面貌，但从他们服饰上看，应该是近年来崛起贝加尔湖以南的回鹘人。

看着看着，李猪儿便一眼瞧见了熟人，不由大大地郁闷了下。

只见背着“党项剑”的党项大剑士，边跟旁边大帽彩服的新罗青年贵族闲聊，边向自己的方向遥遥举杯，笑容苦涩。

李猪儿生无可恋地别过脸去，忽觉虫娘伸进衣内的手停止了服务。少年下意识地抬头，循着那丫头迷惑的视线看过去，但见西厢角落里，沉默地坐着一对垂头丧气的“萨末鞬”男女，形如母子。

主位男子年纪甚轻，眼球成灰褐色，蓄八字胡，戴帽毡，饰金杂宝。身旁服侍女子盘髻，蒙黑巾，缀金花，看下垂的胸乳和脂肪成圈的腰身，多半已过中年。

“认识？”李猪儿轻声问，“看着像你家乡昭武人……”

“那个就是康国咄曷王子。”虫娘马上收回犹豫不决的目光，继续手动服务，低低的声音道，“我爹是汉家人，姓李，名三郎，长安才是虫娘的家乡。”

李猪儿心里隐约猜到一个不好的念头，试探着问：“那个黑巾蒙面的女人是你娘？”

虫娘冷笑着摇摇头，却很快又迷茫地点点头：“算是吧。”

李猪儿禁不住又望了一眼，那女人黑纱包裹严实下的身段，当妈的底子不错，年轻时也该是个风情尤物，怎么会生下眼前这丑逼女儿？

“不长眼力见的狗东西，还不给腾空小姐让开！”

“爆炭”在打量满厅嘉宾之后，最终毫不意外，选中了边角的这对“软柿子”。

虫娘见肥婆气冲冲着走来，吓得握茶杯的手都抖起来，茶水漾了满台面。

李猪儿笑容清淡，伸手轻轻按住虫娘发抖地手背。

王准斜睨李猪儿一眼，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明知故问道：“老鸡婆，怎么乡下的阿猫阿狗，都能溜进来看花魁娘子表演了？”

“爆炭”一脸嫌弃：“王大少说笑了，他那种下等人，给我们花魁娘子当狗都不配！”

虫娘在李猪儿耳边低声道：“那些闲汉都是‘五坊’的鹰犬，那白脸的小公子王准，就是御史中丞王鉷大人的独子，在这长安城地面上，跺一脚十二座城门都要颤三颤，无人敢惹。”

对于这个王准，嘴角微撇的李猪儿，倒是早有耳闻。

此子特长就是吃喝玩乐，尤擅斗鸡，为卫尉少卿，兼任“五坊使”，以斗鸡供奉禁中迎合皇帝。与小皇子汴王璥交好，又有依附权相李林甫实控“御史台”、口含天宪的老爹撑腰，骄横已极。

李猪儿毫不介意势利眼的“爆炭”说些什么，清秀的脸上始终保持微笑，就当桌旁一帮人都是空气不存在，继续与女伴品茶私语。

红衣美冠李腾空也笑了，轻声道：“这个家伙，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还想赖着不走……”

汪汪汪！

一名黄衣犬奴牵绳下的狗儿，突然对着李猪儿大吠。看样子，是狗仗人势惯了的。

歘！

李猪儿猛一抬头，眼中比恶狼还凶狠的毒焰，一闪而逝！

那狗儿吃了一吓，呜咽一声，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蔫头耷脑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张牙舞爪。

“老鸡婆，你看看，他刚吹胡子瞪眼睛，吓到了我这爱犬！这可是我去年刚在‘君士坦丁堡’，为三十皇子汴王爷订购的‘康国猧子’，加上运费一共花了一千多两黄金……”王准指了指蜷伏脚前的那只花点子狗，阴笑着向李腾空挤眉弄眼，“本少可不像有的小穷人，没钱还装大尾巴狼！也只配喝这种下贱人喝的‘擂茶’，乡巴佬点了个烧炭妞儿，还真是登对啊！”

“爆炭”肥脸堆笑：“我马上让他给王大少的爱犬赔礼道歉……”

“哦～”李猪儿也看了一眼王准，笑着道，“王大少，你这只狗……额，不好意思，说错话了，你养的这只狗，看上去确实很像‘拂菻国’的‘康国猧子’……”

“那是……”王准差点中了李猪儿的圈套，马上改口怒道，“什么叫像？这本来就是拂菻买的‘康国猧子’！只有你们这种一辈子都买不起胡犬的人，才会养土狗！”

李猪儿微微笑着：“据我所知，正宗纯种的‘拂菻犬’，高六寸，长尺余，性机敏聪慧，能曳马衔烛。您这条狗怎么看都像‘康国猧子’和本土巴儿狗的串儿啊。”

王准脸色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土老冒”，竟然对“拂菻犬”这么了解。

事实上，他以“拂菻国”的“康国猧子”与中土的巴儿狗杂交，用混血杂种狗冒充纯种“拂菻犬”来糊弄皇室，从而虚报假账，贪污了大笔“狗坊”公款。

“放屁！王大少可是‘御史台’台长王大人家的少爷，人家掌管着皇家‘五坊’财权，区区一只胡犬，怎么会买不起！”肥婆瞪了李猪儿一眼，“还不快给王大少的狗磕头赔罪！”

“算了，说实话，我怕他再惊到我的爱犬！哈哈哈……”王准不想自己贪污“狗坊”经费的事情败露，讪笑着阴声道，“你们两个狗男女，马上把座位给腾空小姐让出来！这里是你们能来的地儿吗？立刻给本大少滚出去！”

李猪儿双眼一眯，哼唧道：“在下来这里喝酒观舞，也是付了银子的，凭什么王大少一句话，就让我们走人？咱可也没有王大少巴结溜须妇人的嗜好。”

红袍女冠面色一寒，不禁又仔细看了少年两眼：“王准，他在骂你是舔狗呐！”

王准嗤笑一声，眼神像极了草丛里的五步蛇。

虫娘惴惴不安地低声道：“老爷得罪了这个长安小太岁，是只怕是将来会有极大麻烦。”

李猪儿颇不以为然，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嘴里跟身旁紧张的女伴慢慢嘀咕起来：“你喜欢养狗吗？我托‘君士坦丁堡’的朋友杜环，买条纯种的‘康国猧子’送你好不好？不过都说男不养猫，女不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