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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上山容易下山难

  • 作者:安小野
  • 发布时间:2022-07-20 07:49
  • 字数:3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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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请御史大夫李适之大人!”

“有请检校司农卿皇甫惟明大人!”

“……”

阴柔丑陋的宦官李辅国,每次公鸭嗓子唱名在二楼楼头响起,便有一顶大大的官帽子,一溜烟小跑登梯上楼。

楼道里那些排队等待监国召见的文官武将,都一个个蟒袍玉带乌纱金翅穿戴整齐,左文右武排列候旨,其隆重程度不亚于天子早朝。

放眼望去,不是服色用绿饰以银的七品、六品,就是服色用朱饰以金的五品、四品;其中有位上了年纪胡子一大把的老官儿,居然是服色用紫饰以玉的三品。至于服色用青,饰以鍮石的低阶八品、九品,以及服色用黄饰以铜铁的散官、流外官,外围立了一圈,更是多不胜数。

时间久了,注意仪表看重风范的文官们,还能保持做臣子的卑躬礼节,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老二,努力维持着优雅姿态;那些不知书没规矩的大老粗武将们,就有点待不住了,交头接耳,摇头晃脑。甚至那个肩负现场治安,体量实在胖大的折冲都尉,实在扛不住久站,干脆直接坐到了地上,惹得不少死要面子活受罪文官嗤之以鼻孔。

李猪儿一边勉为其难“享受”着虫娘心神不定手法生疏的挠尻啄齿,一边往楼道偷瞧,却只看见了朝散大夫张献通那个没什么谏臣风骨的大胖子。

在“龙武军”武库门前护犊子那群官员里,这货官衔不是最大的一个,却是给李猪儿印象最深的一位,其圆滑应变能力,远非其他几个纠纠武夫能比。

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到废太子李瑛一系的耿参军和两位张姓旁系禁军将领,但瞧见了站在一群白胡子老官中间,分外显得稚嫩的“秘书丞”王震。

当然,两家的闯祸精,此刻也无精打采地站在各自“小家长”之旁,全然没有了白日的牛逼哄哄。

“有请朝散大夫张献通大人!”

随着楼上李辅国一声唱和,官职不高站位靠后的张献通,意外喜提监国亲自耳提面命的殊荣待遇,一路向排在身前的两边侧目大佬拱手致歉“有僭了,有僭了”,无形中生出一副比同僚高出一等的优越感,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步步登高的那一刻,差点笑出声来。

“史思明的老上司乌知义,前不久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乌家子侄‘辕门二龙’作战勇猛,然资历不足,难堪大任,先着安禄山补‘营州都督’的缺儿;空下来的‘平卢将军’位置,让史思明顶上。任命诏书你们二位商议着下笔,既要顾及乌家老爷子脸面,也让四边诸镇的将军们瞧瞧,朝廷对立下军功的边将,无论汉蕃,都一视同仁,帽子银子,从来没吝啬过。”

十六根粗如儿臂的巨烛,将二楼楼头雅座映得亮如白昼。桌案上不过简单一些精致美食和一壶御酒“酴醾”。一身华服,龙姿凤表的忠王李亨上首就座,言辞不咸不淡。

下首陪坐受命有两位文武大员。御史大夫李适之身高九尺,五缕长髯,气质高雅;检校司农卿皇甫惟明满脸紫气,鼻直口方,气度威严。

待上位者话语告一段落,恭候楼梯口的张献通,这才上前参拜王爷,又跟座上两位忠王系大佬作了揖,摆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直看得皇甫惟明连连摇头,暗中不齿这小人的作派。

李亨目视张献通,轻笑道:“献通,你兄弟参与倒卖两千甲的事,我听说了个大概。年轻人交朋友,花销大,本王也理解。朝廷给的俸禄不够花,就让你兄弟抱着张大帅的功劳薄去‘太仓’,大耳刮子尽管往署令、出纳使脸上扇便是!‘太仓’不给批俸米银子,便直接去‘尚书省’,指着李林甫和张九龄两个当家的鼻子骂娘!怎么说也是功勋大臣的子孙,难不成还能缺吃短穿,让人笑话朝廷不体恤功臣家小?”

张献通拍打官袍猛甩衣袖,跪地磕头,语气沉重而激动:“监国如此厚爱张家,下官父子兄弟定当竭尽全力辅佐皇上和监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歹三千谏臣之首,有点铮臣风度好不好?”李亨无奈地玩笑道,“退下吧。”

“下官告退。”

张献通毕恭毕敬退出王爷视野,不由得故态复萌,大摇大摆下楼。脚下险些踩空那一刻,若不是有条拂尘力道恰到好处横担了下,必当跌下楼梯,重则腿折胳膊断床上两三个月,重则鼻青脸肿在同僚面前老脸丢光。

“上山容易下山难,张大人脚下当心些。”

李辅国态度卑谦,扶住差点一失足成大肉饼的胖子,笑眯眯地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老奴印象。

惊出了一身冷汗的张献通,心头大震,立马不露痕迹地将一张面值百两的飞钱票,塞进那袭五品宦官绯袍下横襕:“有劳公公提醒,小小意思,下官孝敬您老喝茶。”

楼道里等待监国随缘召见的文武同僚,大部分“太子党”的旧部此刻心底,都在耻笑谩骂这死胖子是棵随风倒的墙头草。李适之、皇甫惟明等少数几个见识过他见风使舵本事的,反而由衷佩服张大夫做官的机敏手段。

想这张献通活了四十多岁,自幼被家族过继给年纪相仿的宗叔张守珪当嗣子,人在矮檐下,终日过着看人脸色的日子,早就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进入官场的二十余年,被前辈老官僚教训过,被政敌坑害过,被踩着自己上位的竞争对取笑过,不知吃了多少亏,这才一点点积累熬练出来了这份政治嗅觉和官场智慧。

张献通红光满面下了楼,拉着翘首以盼的二弟张献诚,一脸喜气地坐到了相隔不远的位置。

没等屁股落实,张献诚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忠王怎么说?”

张献通抓起座旁粉嫩妓女银盘里的一串紫葡萄,摘下一粒丢进大口中,笑眯眯地道:“你以后要接咱爹的班,大庭广众之下,怎么沉不住气呢?做大事的,要学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张二公子对这位大哥“卖关子”略显不耐,一迭声地敷衍:“对对对对对。”

“两千甲之事,忠王看样子并没有扩大化的意思。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动了太子在军中的根基会有什么后果,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张献通一口一口,将葡萄皮吐到跪坐妓女平伸手掌上,噗噗有声,“忠王这次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放过耿待赎爷俩,我们张家就失去了在禁军上升的机会。噗!葛福顺那老头子不倒,咱们张家在太子驾前,永远排不到前面去。将来即使‘崖公’的计划成功,论资排辈,咱们父子兄弟也不过兵头将尾。噗!同殿称臣,吃葛家的残羹剩饭有甚意思?”

张献诚毕竟对官场倾轧算不上陌生,见兄长有考究的意思,当下思考了片刻,斟词酌句道:“葛老头愚忠,拉着一大家子上太子的漏船殉葬,咱们张家还不至于那么蠢。”

朝散大夫嘻声大笑,察觉周围有客人投来异样目光,随即收敛笑意,低声道:

“多个主子多条路,王家那小胖妞儿你可得抓点紧,再不拿下,我这个做大哥的可就不客气啦。左右是要跟忠王系第一强助的王家联姻铺路,王韫秀那丫头做你媳妇还是当你嫂子,也没那么重要。”

张献诚愤愤讥讽道:“只可气王家丫头眼里只有葛待赎那烂人,对我和献恭堂哥的追求示爱,一概装聋作哑置之不理。大哥书读五车才高八斗,亲自出手必能骑上那匹胭脂马。待婚后驯服了,再借兄弟骑上一骑出口闷气也不迟!”

被嗣弟拍了一记马屁的朝散大夫,愈发笑脸灿烂,嘴角勾起:

“葛福顺那老匹夫,仗着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军功,整天鼻孔朝天,别说咱们兄弟了,咱爹昨年来禁苑探视太子的时候,可曾给什么好脸色了?你别看哥哥我跟他们嘻嘻哈哈臭味相投的,实际上这些军功子弟哪配入我的眼?就说那个官场情场都压你一头的葛待赎,有什么本事?拉得开三石弓?还是读过《卫公兵法辑本》?等着看吧,葛家老少三辈几十口的脑袋,早早晚晚,会给虎贲砍下来串成血葫芦,挂在东宫的门楼上做标本。”

“‘崖公’的计划,你千万不可插手。这事儿是通过‘进奏院’跟幽州藩镇联系上的,对接的是你姐夫。父亲之所以用女婿而不用儿子,是给张家留了可进可退的余地。赵堪始终是外姓人,其中的道理,我不说你也该懂。”

“老皇帝回銮之前的这段时间,除了王家丫头,尽量少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接触,长安要起雾了。”

张二公子犹豫了一下,冷笑道:“王韫秀若继续软硬不吃,小弟便去‘进奏院’,找安庆宗那小子讨一份迷药,药翻了她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还怕她不答应我的求婚?”

张献通捏起一粒葡萄,手里轻轻把玩,欣慰地嬉笑:“不知道我那未来弟妇的葡萄,是红色还是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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