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歌舞升平。
南曲,寻芳客寻欢作乐的烟花之地,无限风流。
今晚借着忠王李亨的金面,请出来花魁娘子一舞,官场上的文人骚客和慕名而来的列国使节,齐聚一堂,频频向美人举杯。
“今儿我阿史那崒干,托皇上的鸿福升了官,开心的紧。公孙美人儿,可否陪本将军浮一大白?”加官晋爵春风得意的史思明,醇酒佳人当前,此时早已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
“贱妾恭喜将军高升。”公孙大娘含笑跟突厥男子碰杯。
南曲头牌公孙大娘,艳名满长安,今日里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想要与她把酒言欢,但多被佳人婉拒。
并不是每个客人敬的酒,公孙大娘都肯喝的。
那些被美人拂了面子的贵客,老脸发臊,却对这嫣然动人倾国倾城的女子毫无办法。
公孙大娘不想喝的酒,没有人敢强饮;她不想接的客,也无人敢强留。
因为公孙氏不但是“斧头帮”当家李邕的酒友,也是御史中丞王鉷的红颜知己,更与京兆尹崔光远关系密切,亦与“镰刀帮”帮主刘叉常有诗文唱和。
她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周旋于黑白两道一众大佬中,游戏红尘,玩得风生水起。
这是她独一无二的本事。
多年来,公孙大娘利用她的人脉,帮过很多人,做过很多事。
她规劝李邕不要劫掠八水之上讨生活的渔船,她恳请王鉷尽量对讨饷闹事的士兵从轻发落,她敦求崔光远大荒之年开仓赈粮救济京畿灾民,她警告刘叉莫要收取“贫民窑”游商小贩的保护费。
虽然公孙大娘的话,大佬们未必会悉听尽办,但多少都要给两分薄面,做事时也会有三分顾忌。
谁都很难保证,将来有一天自己会不会有事求到公孙氏门前。是以,位高权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们,都留了些情面,皆存了点后路。
正因为有这些强势大佬背后撑腰,公孙大娘才不必像大部分青楼姑娘一样强颜欢笑委曲求全。如果她不肯陪酒,这长安城里的多数男人便无计可施。
可是,刚刚晋封为“平卢将军”的史思明,敬的酒却不能不喝。
不喝,就是不给拥兵十三万、雄霸辽东的张大帅面子!
这杯“罚酒”,普天之下没有几人担得起。
“请请请!”
“干干干!”
名将美人对饮了六大盏“釃酥酒”,四周宾客彩声如雷。
喝到第七盏,灌得荤七八素的史思明,给十几个辽东甲士连抬带扛连抓带拿的架离了南曲楼。
“美人,本王孙也敬你一杯~”
三个长袍翻领,袖子窄小而衣身宽大,下摆曳地的回纥人,满身酒气的围住了花魁娘子。
提出邀酒的回纥王孙红袍云靴,腰悬银剑,瘦长健实,鹰钩鼻子,相貌还算不错,教人惋惜的是一双眼睛小若黄豆,镶嵌在面庞中,很有种不协调的观感。
“不好意思啊,移地健王孙,贱妾不胜酒力,失陪一会儿,殿下请自便。”
醉了八九分的公孙大娘,向脸色难看的回纥王孙赔了个罪,步步生莲朝楼后行去。
一袭乳白色的长裙,将丰满动人线条完美地勾画出来,如云的黑发像墨般随意地落到酥胸前,而更令人惊艳的则是那一双春风醉人的美眼,折射出迷人的星光,顾盼生姿。
“妈的!唐人的公主一个接着一个地送给突厥和吐蕃人,本王孙想跟一个妓女喝杯酒都碰了一鼻子灰,我回纥就不要面子吗?”
“啪”的一声响,那回纥王孙移地健将手里酒杯摔得粉碎。两个回纥武士相互看了一眼,均面有愤色。
楼后静寂无人,夜风吹来,公孙大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住墙壁,“哇哇”呕吐起来。
以往每次花魁娘子陪大佬饮酒不支,都会借口如厕,偷偷来到这偏僻暗巷扣嗓子眼儿,以物理手段强迫自己吐出胃里酒水后,再回席继续陪饮。
对于公孙大娘这种爱面子的“交际花”而言,她宁可自己光着身子被全天下的男人浏览,也不愿意别人看到她当场酒醉出丑的窘态。
正大口大声恶心催吐之时,地面水影微微摇晃,醉醺醺的移地健王孙,带着两名强壮的回纥武士,不怀好意地跟了出来。
“大姐,我家王孙相中你了,痛快陪我们殿下一晚上,不然别怪咱们不客气!”
大放厥词的回纥大汉,身形魁梧,赤顶宽额,颔厚须盛,头发挽成椎状的“回鹘髻”,袍子领、袖均镶有较宽阔的织金锦花边,颇具气概,看年纪三十刚冒头。
公孙大娘停止狂呕,冷声道:“堂堂的回纥第一勇士石帝庭,竟如此无礼吗?”
“你一个野鸡,早被睡烂了,还差王孙再补两枪吗?”
另一个冷冷鄙视的回纥武士,二十岁许,表情冷漠,面色阴森,两手拢在织锦衣袖里,额心有一块不是很明显的紫色胎记。
“安恪,好歹你也是回纥俟斤,居然能说出这等下作话来,就不怕有损贵国英武可汗的威名吗?”公孙大娘强忍怒火,举袖擦拭唇角的秽物。
“给脸不要脸的贱货!”
移地健恼羞成怒骂了一声,高高举起手臂,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给面子的女人。然而粗壮手臂还没等落下来,便被一只秀气的手轻轻抓住,挣脱不动半分!
“你少管本王孙的闲事!”移地健惊愕看着凑过来的一张阴冷俊秀的脸,恶狠狠道。
“畜牲,放开那个禽兽!”
显然把花魁娘子一并骂在内的少年,声音轻柔,目光如冰,在这微雨的夜色里,特别有种撕裂感。
“你是她养的小白脸吧?乖乖闪到一边儿去,看我和她在这儿,开开心心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
移地健满嘴酒气地恫吓完白净少年,对着风华绝代的公孙大娘,酒壮色胆地跃跃欲试:“今晚不干了大唐第一美女,我便不回‘于都斤山’!听说除了你们大唐皇帝,谁也睡不到你,好傲慢的臭婊子!不过,再好看再傲气的婊子,到了本王孙的胯下,仍不过是个烂婊子!你要是听话,我便干一次;你若是给脸不要脸,我把人带回牙帐,丢狗圈里给狗一齐干!”
公孙大娘又羞又怒地开口:“嘴巴放干净一点儿,吃完屎没刷牙吗?”
“呵呵!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出来卖还装什么清纯?”
移地健一步三晃,走到公孙大娘身前,伸手摸摸她雨夜里春花一般的脸儿,又三摇两晃的退到少年跟前,用一根食指,连戳少年那张比女孩子还秀气的脸,酒意上涌,说起话来都有些结结巴巴。
“小子,告诉你,我不介意你先干了她……我只要和她干……而你,乖乖站在那儿当看客,没你的事儿!不然,看你小模样也挺俊的,干完她连你一起干了……”
少年没有躲避,眯起的丹凤眼,只一直看着移地健无力猛戳自己的那根手指:“别指我的头,为了你的身体健康好。”
移地健狂笑,继续一下下狠戳少年的头额:“本王孙就指你,你又能怎样?”
少年突然抬头,目光如电,逼视着趾高气扬的回纥王孙,一字一顿的开口:“我最讨厌有人指我的头!”
“操!”
移地健猖狂的笑了,连同他满嘴的酒气和沾着绿菜叶的满口黄牙,一齐臭味熏天的凑向少年,那根戴着大金戒指犹如棒槌般的食指头,更加用力一下一下一下戳着少年脑门:
“本王孙偏要指你的狗头,看你兔崽子能把……啊!”
下面的话陡地被自己发出的一声惨叫打断,只见这位尊贵王孙那戳戳点点的食指,“咯嘣”一声被少年掰断了!
由于惯力原因,移地健血如泉涌的断指,还刹不住的继续戳了少年秀气面额三两下,疼得他鬼嚎出声。
少年若无其事地将染血的手掌,在回纥王孙华丽昂贵王服胸襟上,反复抹了几下:“都告诉你别指我的头了。”
移地健捧着受伤手指,发出杀猪般的哀嚎:“给我杀……杀了这个以下犯上的野杂种…………”
安恪和石帝庭“呼啦”一下子冲过来,一个举拳就打,一个抽刀便砍,眼睛里皆闪烁着阴毒愤恨的仇焰。
“啊!”
“哎呦~”
下一瞬,异口同声的惨叫,从两个回纥武士的嘴里发出!
少年一记“撩阴腿”,那安恪就手捂老二,满眼泪的疼弯了腰;他的同伴石帝庭更加倒霉,就在他动刀的瞬间,阴损少年已经闪到了他身后,毫不费力的反手一招“猴子偷桃”,那个身高体重的家伙,登时便痛的“哇哇”乱嚎,又叫又跳。
“滚!”
少年一个“滚”字,呼喝的气势如龙!
两名捂裆回纥武士狼狈移步,左右夹起半昏迷状态的王孙踉跄逃离,慌得连地上的断指都忘了捡。
“扶我起来,我还能喝……你酒杯里养鱼呢?嗝~”
将手扶在少年瘦肩上的花魁娘子,醉态媚人,暗巷微微雨光里依然美得活色生香。
少年搀扶呕意又起的公孙大娘,语气轻松熟络得像交了好久的朋友:“汝不胜酒力,可移桌与犬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