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孙瑜和刘远航是被陈倩倩和王迪来叫着吃早饭的。
郭悦早已经坐在餐厅了,大家难得地在十九世纪的伦敦吃了一顿地道的中式早餐,更难得的是餐桌上居然有豆腐乳。
郭大人非常热情,郭夫人也出现在了餐厅,倒是郭悦看上去心事重重,一点没有那种被长辈宠爱的晚辈的自得的表情。
陈倩倩和王迪也跟着异常安静,导致整个早餐的餐厅气氛有点异常。
郭大人似乎察觉到了这种异常,下意识地就放下油条,准备说两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作为秘书的左参赞走了进来,他拿着一份帖子,直接走到了郭公使身边,将其递了过去,又凑到郭公使耳边说了几句话。
郭公使非常惊讶,立即打开了帖子看了看,然后想了想又让左参赞把帖子递给了孙瑜。
孙瑜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了这个帖子,这明显是一封信件,硬纸做成的卡片上写着谦虚的颂词,按照英语所表达的意思来看,应该是某位先生对于中国公使非常仰慕,希望公使大人能够答应他冒昧的拜访,拨冗见一面。
“有一个著名的大学教授,准备来拜访我。”郭公使捏着胡子说道,“说想和我谈些东方的学术,并送了礼物给我。”
“这个您决定见不见就行了。”孙瑜不动声色地把信件还给了旁边的左参赞,“这个英文单词太专业了,我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礼物。”
“是一份古埃及的石碑的拓本和一份古巴比伦的石碑拓本。”郭公使叹了一口气,“很有意义也很有价值,古埃及断统绝世,这些石碑石刻,留给后人的只有无限唏嘘啊!有为替我回一封信给这位教授,就说我明天晚上有空,静待他的拜访。”
左有为参赞应声离去,郭公使又盯着孙瑜问道,“孙先生认识这位教授吗?”
“我对伦敦不太熟悉。”
“左参赞告诉我说,刚才送信的听差特意转达了这位教授的口信,这位教授说和我们公使馆的客人也是朋友,正想一同拜访。”
郭悦和其他人的目光也盯向了孙瑜,一时之间,有点尴尬了。
“真是不好意思,关于莫里亚蒂教授,我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孙瑜回答道,莫里亚蒂这个名字一出,郭悦和郭远航的脸色就是一变,紧接着陈倩倩和王迪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听说他和劳伦斯·塔德玛爵士是朋友。”
“哦,劳伦斯·塔德玛,”郭公使拍了拍自己的头,“对,我跟爵士也认识,之前我还拜托爵士帮忙来着。”他看了看屋顶,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孙瑜,“孙先生,你之前说要在伦敦干什么来着?”
孙瑜马上看向了郭悦,郭悦则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我们要在伦敦建立一个通讯社。”孙瑜停顿了一下说道,他语气很慢,但是伴随着他说出来的话,郭悦和刘远航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在香港同样要建立一个通讯社,这样我们就能够把远东的消息传递到伦敦来,同时也能够把欧洲和伦敦的消息通过香港传到国内去,在伦敦的这个通讯社还兼有信息收集的职能,搜集英国乃至欧洲的一切社会、经济、政治和军事信息和情报。”
“这是你们……朝廷的意思?”郭夫人忍不住问道。
此时此刻,餐厅中只有七个人,除了郭悦一行五个人之外,就只有郭大人和郭夫人在场了,所以自然在场的都是知情人。
郭夫人这句朝廷,一下子刺到了郭悦和刘远航的神经上,连带着陈倩倩和王迪也紧张得看着孙瑜。
“夫人,建立通讯社固然对于朝廷帮助巨大,但是最重要的还是看建通讯社赚不赚钱,即使不直接赚钱,也要看能不能间接帮着赚钱,能不能回本。否则的话,即便是朝廷内也会有清流批判靡费钱粮、于国无益。但是如果太赚钱了,他们又会说舍义取利,与民争利。所以做一点事情,是很难的,赔本的事情是最容易做的,不赔本而赚钱的事情难做,一直赚钱的事情就更难做了。”
“所以,夫人,对于我们来说,搜集情报这种事情是很简单的,只需要每天看看报纸,定期到图书馆去找一找新书就行,但是如何把整件事情做得赚钱,反而很难很难。朝廷做事情的大人是考虑不到这一步的,这一步只有具体做事情的人才会考虑。正如郭大人在伦敦想要和英国人、欧洲人打交道是很难很难的,要想和别人有理有据地说上话,不知道费多少心思,学习弄懂多少西洋的风俗,维持表面上的体面,才能和别人交上朋友,说两句拉近个人关系的话,替国家建立一个沟通渠道,让国与国之间打交道省点力。”
“而坐在朝廷里面的那些大人,是不懂具体做事情的辛苦的。只要听见说郭大人和洋人谈笑风生的消息,就疑心郭大人做了汉奸。郭大人苦心搜集的英国和欧洲的政治、军事、文化、风俗、科学、教育信息,反复斟酌,慎重考虑写成文稿,送到这些大人们的面前,这些人只以为郭大人在替洋人吹嘘,竟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
孙瑜还没有说话,郭公使就已经仰头看着天花板,眼角银光闪闪,似乎有泪水要流出来一样。
郭夫人一时之间也有些发愣。
“等等。”郭悦对孙瑜叫道,“这是你个人的想法?”
“是我个人对于历史的一点理解。”孙瑜谦虚地表示,“当然,也参考了一些其他群友们的见解。”
“我不是说这个,”郭悦扶了扶额头,“我是说建立通讯社的事情是你个人的想法吗?”
“这个还需要领导您的批示。”孙瑜当即表示道,“如果上级没有这个打算的话,我们招几个本地人,在伦敦和香港先做起来也可以的啊!我个人觉得做报纸的话,不会亏钱的。”
“等等,”这次轮到刘远航品过味来了,“我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来着,莫里亚蒂教授要来拜访?”
刘远航重新盯着孙瑜问道,“他和劳伦斯·塔德玛爵士是朋友,后面怎么说的,你们也认识?”
孙瑜眨了眨眼,“郭大人拜托塔德玛爵士在附近找一套房子给我们作为通讯社的办公房,也许莫里亚蒂教授在附近刚好有幢小楼。”
“我确实给爵士打过电话,但是……”郭公使疑惑地说道。
“是的,太感谢您了,郭大人。”孙瑜马上站起来鞠躬说道,“我一定不负你的嘱托,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来。”
“呃……”郭大人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就好好做吧,反正我马上就要回国了,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大人您要回国了吗?”郭悦非常惊讶地问道。
“去年刘云生上书,我就已经想要告病还乡了,李中堂写信劝我忍耐,他正想法免职刘云生,今年刘云生继续上书,若不是路途千里,后继者难觅,我已经回国听罪下狱了。”郭大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又擦了擦眼睛。
郭夫人也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何至于此,李中堂不至于让这种事情发生。”在郭悦的目光注视下,孙瑜劝解道,“郭大人离职,刘云生势必也坐不稳德国公使的位置,说不定要一起回国。不过降罪一事实属荒谬,如果真的降罪,以后还有谁敢出任公使为国做事?李中堂虽然有时候也糊涂,在这种关节上他还是清楚的。”
“李中堂可不糊涂。”郭悦冷哼了一声。
宰相合肥天下瘦,人家李中堂确实是私心重了一点,一辈子当了个裱糊匠,但是就晚清这种局面,让李中堂当中国的俾斯麦根本没有那条件啊!更何况德意志不是被带到沟里面去了吗?
现在你们也被我带到沟里面去了,孙瑜心想。
“孙先生请放心。”郭大人突然开口说道,“你说的那个通讯社的事情,我会帮忙的。”
“多谢大人。”孙瑜急忙拱了拱手。
“明天晚上,请孙先生和我一起见见这位教授?”郭大人继续说道。
“固所愿而,不敢请也。”孙瑜回道。
“等等!”郭悦在刘远航的眼神示意下终于忍不住又叫道,不过在两位长辈的目光下,她语气马上又缓和了,“我也要去。”
“这合适吗?”郭夫人马上问自己的丈夫。
郭大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没关系,非常合适。”孙瑜代替回答道,“我想教授一定会非常高兴见到郭小姐的。”
“哦?那你觉得这位教授想要见我们是要做什么?”郭大人忍不住问道。
“您马上要卸任了,这在伦敦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孙瑜说道,“卸任之后您一定会回到中国去,在您卸任之前来拜访您……”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位教授说不定想要和您找条路子,做一做和远东相关的生意呢!”
郭大人有些愕然,“是这样吗?”
“我觉得是这样。”孙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难不成这位教授对于中国的古文字同样感兴趣?想要从您这里得到一些金文的拓片?”
听到这话,郭悦的脖子一伸,刘远航的脖子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