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瑜在红中社租的小楼里见到了张远张局座和韩进东主编,他们俩和刘航远三个人现在住在这里,雇佣了两名本地人充作记者和编辑,提供早中晚饭,三个人都受不了长期食用英伦美食,于是轮流做饭,不过给雇佣的记者和编辑主要吃买来的吐司面包和黄油,只是加热一下。
孙瑜到的时候,韩主编正在核对明天的版面,张局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在看书,刘航远出去买报纸去了,老同志还不太习惯雇佣街上的小孩子替自己跑腿。
远东新闻报已经上市,它的印刷和销售都是外包的,韩主编迎合伦敦人猎奇的口味,在报纸上刊登了许多远东地区的小故事,充满了传奇和离奇的色彩,按照他的说法,反馈相当不错,这个时代的英伦人对异域风情非常感兴趣,有一种居高临下地追求猎奇的兴致。这你就不得不佩服韩主编了,这些伦敦下里巴人感兴趣的异域小故事全部是他制作出来的,并且翻译成英文,最多让新来的编辑帮忙修改一下词汇——韩主编还不太习惯十九世纪末的英语表达。
而这两位编辑兼记者的主要工作就是发包外包任务——伦敦街头有无数多找不到工作的人,于是他们被视作报社的天然的外勤记者,一有消息就给报社打电话,报社就可以有针对性地去跑新闻,这就是为什么西方记者跑得很快的原因——不过这又是一笔较大的支出。
“但是现在看起来两个记者还远远不够。”韩主编向孙瑜抱怨道,“要想掌握住全伦敦的消息,起码要三组记者对应不同的消息层次,每组要配三个能各自独立作战的记者,实习生都不行,这就要求我们一年起码要在工资上再增加一千八百镑的预算,除此之外,新增加7个记者,就要相应增加办公场所、办公设备和办公桌。这样的话,这栋小楼就有点小了,如果把旁边同样一栋楼租下来的话,又要增加四百英镑,这样零碎算下来,需要扩大投资约三千英镑。”
局座在一旁就是听着没有说话,不过脸上带着某种奇特的笑容。
“韩主编,这个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孙瑜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如果远东新闻报能够打开销路,你大可以用远东新闻报的收益进行再投资,或者,到时候自然有有眼光的绅士投钱进来成为股东,你大可以请莫里亚蒂教授或者新来的公使给你介绍介绍。赔钱的生意是做不长的,我建议你找到远东新闻报和我们香港的生意的契合点,想想办法,即便是报纸赔了也能在其他生意上赚回来,让左右手配合起来。”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韩主编有些漫不经心,他似乎就想在孙瑜和张局座面前抱怨一下罢了,并没有想到孙瑜是这么认真的一个人。
“别的我想不到,不过等我们的报纸做大了之后,肯定有大人物愿意在我们报纸上投钱……”
“做广告?”
“不一定,也许是放假消息。”
“放假消息?”韩主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有什么,网络时代直接在网上放假消息,起哄舆情的事情还少吗?现在信息系统没有那么发达,报纸作为特殊的信息渠道,被用来放假消息是很正常的。当然,也不一定就是假消息,说不定是政府试图试探民众反应,或者是商人欺骗竞争对手的烟雾弹,这类烟雾弹一般要放在又有销量,又暂时没有什么品牌的报纸上,我们的报纸说不定会有许多这样的业务找上门,毕竟主编是香港人,是个天然的信息隔离墙。”
张局座实在是忍不住了,放下了书,“老韩,这是你的老本行啊,你这段时间要加把劲,把你的英语水平快点捡起来,以后回去你这资历别人都比不了,你在大英帝国的首都办过当地的报纸,这谁比得过?”
韩主编撇了撇嘴,埋下头继续看自己的报纸草样。
张局座招呼孙瑜过去说话,“曾公使马上要到了,郭公使要回国了,郭主任这段时间都在公使馆那边帮着收拾东西,估计会坐同一趟轮船先到香港。”
“这么快?”孙瑜都有些愕然了。
“是很快,上级也批准了,以后估计郭主任就会常驻香港。”
“那我们支部的会议和活动……”孙瑜正在说,就看到张局座以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自己。
“支部会议和活动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开展啊!”张局座轻笑了一下说道,“你以为韩主编每天能够写出那么多的东西是怎么做到的?要感谢二十一世纪的电脑和office软件。”
“可惜不能雇佣一个打字员。”韩主编撇嘴说到。
“老韩,你可以的。年近六十岁,打字手指如飞。”张局座调笑道,“我就不行了,慢慢吞吞的。”
“算了吧,你看书的速度我望尘莫及。”韩主编毫不客气地互相吹捧道,“你这个阅读理解的能力,简直没话说。”
“这话说的,你看的也是英文资料啊!”
“我看的是一般性的东西,你看的是专业技术类的东西,这不在一个等级上。”韩主编说到,又对孙瑜说到,“郭主任到香港去了正好,每次在我们的世界开会,就可以顺便问她香港那边的消息或者直接要报纸,新闻什么的可以直接刊登在伦敦,多方便啊!”
是啊,消息在另外一个世界转了一圈再次来到伦敦,比从香港大东电报局拍电报经新加坡-埃及的海底电缆到伦敦快得多。
“不过,近段时间感觉有点奇怪,就是我在我们的世界一天要打好几次瞌睡,到了这边从早干到晚才能休息,我感觉,现在我们那边一天抵得上这边好几天。”
张局座放下了书,“我也有这种感觉,”他沉吟了一下,又看向孙瑜,“小孙,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均匀的吗?”
孙瑜不动声色,“一般来说,这个要经过测量才知道,不过根据相对论来说,是不存在时间流速均匀这种说法的。也许应该找技术部门专门测一下。顺便说一下,你们几位也要定期进行体检,看看时间线地变动对身体变化的速度有没有影响。”
“哦,这倒是个问题。”张局座像是被提醒了一样,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韩主编开玩笑一样说道,“如果这边许多天才抵得上我们那边的一天的话,那我们不是凭空多了好几年的寿命?”
“多的寿命也是劳碌命。”韩主编表情丰富地变化着,最后一声长叹,“你在这边多干几年难道还能给你升个中将?”
“那不可能,”张局座摆了摆手,“我都要退役了,升不上去了。但是你有可能退休之前给个副部待遇。”
“我觉得……我大概率是等不到了。”韩主编摇了摇头,“如果是以前还有可能照顾照顾我这个老同志,不过现在嘛……”他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孙瑜不识趣,还追问人家韩主编,“那您还这样努力工作?”
然后他马上自己就反应过来了,一个人增加了几倍的寿命,难道不是好事吗?这个时候当然要努力工作,闷声发大财,死都要死在工作岗位上。于是孙瑜就不得不自责自己太过于唐突。
这个时候张局座就来解围了,“小孙,正好有这么一个事情,”他把孙瑜叫到自己的面前来说到,“王副主任近期要到这里来考察一下,我想你把你的手表给他,这个没有问题吧?”
“当然没有问题,要我做什么特别的保护吗?”孙瑜自然而然地问道。
“哦,那就没什么了。”张局座摆了摆手说到,“王副主任也是为了履行最高领导层交办的任务,要去拜访马克思和恩格斯,在王副主任来之前,我和韩主编要先去拜访一下这两位先生,我寻思了一下,觉得有些事情直接说开了比较好,你觉得呢?”
“这也是最高领导层决定了的事情?”孙瑜反问道。
“我自己这么觉得,和王副主任交流也觉得把这个前提说开了,大家好交流一些,不然的话就变成猜谜语了,反而不利于相互交流,毕竟许多事情在马恩这两位先生这里,还只是一个设想,到了我们那里,已经变成了现实——嗯,就好像马克思自己的那句话‘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反而在高等动物本身巳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我们时代的种种丰富的细节,是对现实充分的认识的基础上,在此基础上反向重新认识和理解资本主义的发轫,视野就更清楚了,这个反向的认识,现代人理解能力能够达到,但是对历史细节的掌握达不到。所以我个人觉得应该互相坦白,以站在历史下游的优势玩神秘主义没有什么必要。”
张局座的说法大大出乎了孙瑜的预料,毕竟如果这是一般的如同网络小说里面的场景——现代人穿越到了近代,向本时空土著吐露自己的身份乃是最大的忌讳和毒点,这不是一个适合煽情地向自己的祖先宣告我,不,我们来自未来地场景。
马克思和恩格斯得知人民终于能够普遍地遭受资本主义的剥削,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同时遭受农奴社会、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剥削,不知道是应该觉得社会进步了,还是觉得社会仍然是那副样子——虽然孙瑜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在网络上总有人抱着“一生死、齐彭殇”的人生态度和世界观。
孙瑜刚刚和这两位大神交流过,一时之间还有些心虚,于是问道,“所以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找莫里亚蒂教授替我们牵牵线?”
“不用了,”张局座摆了摆手,“我就是告诉你一下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打算,这个路子尽量还是我和韩主编去摸,前期可能会以记者的身份和他们进行接触,并且可以约稿。”
韩主编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怪笑道,“等回去后,我这当过马克思、恩格斯的编辑的身份,谁能够和我比?”
“那是,以您在1878年的伦敦办过报纸的经历,怎么看你都是中国报业第一人。”
“嘿嘿嘿,我一定要保留几份报纸捐给首都图书馆。”
“那我的工作是什么呢?”
“诶,我之前不是给你说过了吗?关于其他小组的人员的拯救的事情,你之后要把精力全部放在那边了,这边的事情尽量我们来做,你就不用操心了。”
等等,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从这个局里面被踢出去了?孙瑜这样想到。
“回到我们的世界,你等一下,马上就有军队那边的人和你对接,他们做事情的方式比较粗暴,你自己注意一点,不过也不要怕就是了,你属于借调人员,和他们不是一个系统的,他们不能对你怎么样的,吓唬人的话你不要信就是了。”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张局座的神色略带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