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西风怒号,大雪封山。
在白雪覆盖的山头上,一群身披白色绒袍、手握利刃的刺客正躲在灌木丛里,紧盯着一支几十人的车队。
天上天下,除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和这支仍在冰天雪地中挺进的车队以外,万物仿佛都陷入了长眠。
“弟兄们,准备行动了。官道风大雪大,他们想去平阳,只能走这条背风的无人谷。”
就在为首的刺客举起左手,准备下令行动的时候,这支朝无人谷奋力前行的车队却突然调转方向,闯进了风雪更大的官道。
刺客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露出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头儿,难道他们发现我们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刺客头目思索片刻,沉声道:“他们应该没有发现我们。前方还有一条岔路能从官道转进无人谷,他们应该是为了安全,打算多走一段官道。走,我们抄近道直接去前面的吊桥,把他们前后包抄!”
直到所有刺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站在马车旁一直用余光打量着敌情的赵曙这才低声汇报道:“公子,正如信上所言,那里有埋伏。在我们走上官道后,他们就离开了,怕是想在下一个路口围住我们。”
坐在马车中的陆渊手握一封密函,若有所思:“嗯,暂时我们还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导自演。接下来的行程,依然要万分小心。”
对于有人要刺杀自己,陆渊并不感到意外,甚至他敢断定,派人过来的正是袁天越与大燕燕氏。
但有人用飞箭传信,提示方才那条岔路有埋伏就让他有些好奇了。
这并不是陆家和百里氏在通风报信,也不太像敌人画蛇添足的阴谋。
尽管现在不能排除这封密函是敌人自导自演、试图松动车队警惕的把戏,但陆渊觉得这信来自第三方的可能性更高。
这些年,平阳城不仅发现了新的盐矿,还开通了边境贸易。有新的势力在此生长,又或是其他外地势力想来此处站稳脚跟,都非常正常。
就在刺骨的寒风快要把人的睫毛都冻出一层厚霜的时候,一路颠簸的马车停下了。
陆渊抬手撩起帘子,只见前方的吊桥已经在风雪中垂进万丈深渊。
除了被迫停下的车队以外,还有几名带着狗爬犁的猎户正骂骂咧咧地调转车头,准备绕道过去。
“公子稍等,我去一探究竟。”
手握横刀、满目警惕的赵曙先是将眼前的几名猎户打量了一番——这些人穿着朴素的皮袄,头戴风帽,两颊被冻得通红,睫毛已经被打上一层寒霜,有人长相老实,也有人看着就精明十足。
只可惜,这些人都戴着手套,现在还看不出他们长期用的到底是农具猎具还是杀人的武器。
不过,赵曙感知得到,这几人最起码没有流露出杀气,哪怕丝毫。
至于断掉的吊桥,断裂口在对岸,站在这边看不出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其实,这几名猎户不是别人,正是谢长安和有着丰富打猎经验的李渔和几名靠得住的兄弟。
也正因如此,视线如刀的赵曙才觉得除了谢长安以外,其余人的气质和猎户这个身份毫无违和感。
谢长安先是将眼前的赵曙打量了一番——这名穿着苍青色大裘、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的侍卫人高马大,光是体格和气质就有着十足的压迫感。再配上那双充满警惕、杀气却又不失灵动的眼睛,一般刺客若是想对陆渊动手,恐怕连自己的脑袋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兄弟,走不了了,前面的桥被雪压断了,这天气根本就没法修。我劝你们还是先往回走,在驿站等到雪化一点再动身吧。你们是车队,就算抄小道,也难走。这天气要是在野外过夜,可是会死人的!”
赵曙见这几人并没有杀气,便稍稍将心放了放,保持警惕地行了一个抱拳礼:“老乡,我们是过路的商队,赶着去平阳送货。如果不抄小路的话,这附近可还有其他可供车马通行的道路?”
谢长安摇了摇头:“本来还有一条官道的,但那条路不仅要在这大雪天绕道三十里,而且有几段已经被雪埋了。我劝各位还是先回驿站休息,今晚怕是会有暴风雪。生意虽然要紧,但命更重要。这里每逢大雪都会有商人冻死,你们真的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由于风雪声较大,双方的嗓门都没压着,这让坐在马车里的陆渊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思索片刻,咳嗽了两声。
如果把这名猎户透露出来的信息进行拆分,便是以下几点:
第一,想去平阳城并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得弃车弃马,改用爬犁或直接步行。
第二,无论用哪种方法赶路,今晚大概率得在外面过夜,且需扛住一场暴风雪。
第三,如果仍然要乘马车,或者不愿在野外过夜,那就只能回驿站等天气变好了。
听到咳嗽声的赵曙立马便明白了陆渊的意思,他抱拳向谢长安开口道:“是这样的,小兄弟,我们家公子因为这几天的天气引动了旧疾,驿站那边不太暖和,郎中又说暂时配不到药,所以我们想先把公子送去平阳城找郎中,货可以稍微缓一缓。”
谢长安正想回答,却被李渔拽了拽衣角。
“老大,那公子哥咳嗽得有点厉害,今晚又有暴风雪,如果我们负责带路送人的话,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依我看,咱还是早点回村吧。”
尽管李渔稍微把声音稍微压低了一些,但赵曙和陆渊的听力都不差。更何况,李渔说这些话就是想让他们听到。
谢长安连忙摆了摆手:“我看他们也不像是坏人,人命关天,要是他们有需要的话,咱还是尽量帮一把吧。爹不是说过吗?多行善。”
赵曙回头看了一眼陆渊。听到今晚有暴风雪,他确实不想让自家公子冒这个险。
不过现在无论是向前还是返回驿站,都得走到晚上,与那暴风雪战一战了。
陆渊亲自开口问道:“小兄弟,我确实希望能早点赶到平阳调理身子。但现在天色已晚,无论向前还是折返都免不了要遭遇暴风雪。如果你们愿意,我想请你们帮忙带路。若是我在途中因为风雪病情加重,保证不追究你们的责任,关于此事,我会立下字据。”
“另外,冒昧地打听一下,如果跟着你们,我们今晚会在什么地方过夜,从而躲避暴风雪?”
见陆渊已经吩咐人拿来刻字用的木板,并从货箱里挑了些美酒和油盐酱醋茶,谢长安连忙露出一副高兴的面孔:“要是公子真有这个需要,我们可以带路的。至于今晚过夜的地方,我们猎户有打猎时专门用来歇脚和暂居的雪洞。如果确定出发的话,那我们就得赶紧了。你们哪些人去平阳,哪些人护送货物先回驿站?”
陆渊立马便做好了安排,跟他一起提前前往平阳城的自然是赵曙以及其他几名信得过且实力够硬的护卫。
眼见即将出发,刚走下马车的陆渊却在狂风怒雪中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谢长安露出担忧的表情,歪着头问道:“那个……公子,您的身子要是这么弱的话,光靠两只脚想走到雪洞怕是会遭不少罪。我们家的这俩狗爬犁坏了一架,不过还有一架能一次坐俩。要不我先卸下猎物、腾出位子,带着您去雪洞避风取暖,在那儿等其他人汇合?”
赵曙的眼中划过一丝警惕与狐疑:“你要单独同我家公子先走?”
谢长安大大咧咧地补充道:“你还怕我对你家公子做什么吗?大可放心!我家亲兄弟和其他弟兄们全都跟你们一起,你们送我们的报酬,和我们这次打的猎也全都在他们身上,我不可能乱来的。要是想让你们家公子少受罪,现在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赵曙看着不断咳嗽的陆渊,又看着谢长安将能用的狗爬犁上的东西转运到另一架狗爬犁上,再看着那些黑白相间、眼神仿佛充满了智慧的狗,以及谢长安是这些人里最细胳膊细腿的一个,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毕竟,以他对陆渊的了解,陆渊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而且,就算对方有好几人,看起来病恹恹的公子其实也完全能够压制得住。
谢长安牵好狗绳,拍了拍身后的位置:“公子快快有情。弟兄们,你们带着公子赏我们的报酬,以及这两天的收成跟在后面,好好给公子的护卫们带路,咱们雪洞见!”
李渔拍了拍胸脯:“一定的!”
赵曙也连忙抱拳行礼道:“有劳各位,公子,我们随后就到。”
谢长安吹了声口哨,那几只满眼都写满了智慧的狗子们便呲溜一下在雪地中奔跑了起来。
“公子扶稳,把身上的袍子再捂紧一点,我这狗爬犁溜得可快了,一会儿功夫就能到雪洞!”
“有劳。”
陆渊本就很少出门,平时出门也多是马车。
被几只看起来既聪明又笨的狗在雪地上拉着飞跑,这种经历,他还从未有过。
而且,这狗爬犁的速度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要从狗爬犁上飞出去。
要是自己真飞了出去,那还得了?
面子和身子,那是铁定都没了。
就在他想扶得更稳一点却又不知道往哪里扶的时候,狗爬犁一个漂移激发了他求生的本能。
随着他伸手紧紧抓住谢长安的腰,两人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但又不便明说的事情。
谢长安有点慌了。
这陆渊虽然看起来病恹恹的,但劲儿好像还真不小。
而且,他绝对练过功夫,水平大概率也不差,不然他不会有这么强的反应速度和平衡能力,也不敢孤身一人行动。
既是如此,那待会儿负责演戏的刺客岂不是有可能会被他直接拿下,然后迫于他的武力,把一切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此事若是败露,那她谢长安铁定是完犊子了。
与此同时,陆渊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不靠近不知道,一靠近……这兄弟身上怎么闻起来还怪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