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平江泛着月光，既将两岸的人间灯火揽在怀里，又将漫天的璀璨星辰纳入波光。
一艘精致的画舫从绝色坊驶出，远离了岸边喧嚣，浸入了宁静墨色。
燕煜接过谢长安亲手沏的茶，看着画舫里外的风景，不禁在心中再度惊叹一番。
豪华的画舫他乘过不少，可在画舫的一层开辟出一个有假山、有池塘、有松柏、有凉亭、有腊梅树的小庭院，他还是头一回见。
“燕公子，请用茶。”
见谢长安已经开口叫他燕公子，燕煜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看来谢老板为了见我还真是煞费苦心，故意编出一套神鸟选贵人的说辞，但其实你早已安排好我落座的雅间位置，并在我的杯子上沾了些那鸟最爱的鸟食。”
见燕煜毫不客气地拆穿了这些勾当，谢长安嘿嘿一笑，也不好意思再装下去。
“燕公子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冰雪聪颖，眼力过人。在下确实安排了些拙劣的小伎俩想给您接接风，不过，那神鸟最终选择您还真有别的原因。”
只听前半句，燕煜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得，又是个爱拍马屁的。
可听到后半句，他不禁微微蹙眉，好奇了起来：“难道还有让谢老板都觉得意外的原因？”
谢长安笑盈盈地解释道：“那神鸟虽然嘴馋，但其实更爱看相。我平时每天都给它看美男图，上午看潘安，下午看宋玉……时间久了，这鸟的眼光就可挑剔了，若不是见到盛世美颜，它才懒得飞过去呢！您要是不信，我明儿就挑个长相普通的下属，让他涂上那鸟食，给您看看真假。”
燕煜有些无助地笑着摇了摇头：这马屁好像还真的拍到他心坎儿上了。
“谢老板果然有几把刷子，怪不得能在这平阳城白手起家，并站稳脚跟。”
原本还有些忐忑的谢长安见燕煜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这才长舒一口气，恭敬地拱手道：“公子谬赞，我这点伎俩，能逗公子一笑，实属荣幸。”
燕煜看着平江两岸的风景，只见画舫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驶到了一处灯火辉煌的繁华之处。
从建筑群上空飘扬着的旗帜来看，此地正是传闻中的谢氏腌货场。
周围的坊市年头很新，一看就知道是这两年才兴建起来的。
所以，百姓口中谢长安用自己的产业打造出两个新的商业中心与移民区的事迹，确实不假。
燕煜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谢长安今晚所做不仅是为了讨他欢心，还是一种毛遂自荐，所以，他也不打算再绕弯子。
“那么……正式认识一下，我叫燕煜，家里排行老六，外号浪子燕，最喜欢跟有趣的能人打交道。既然谢老板知道我的身份，又做了这么有趣的安排，想必是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如果要谈正事的话，这里环境还算不错。”
谢长安心中暗喜，但依然沉住气稳扎稳打，恭敬地行了一礼：“在下谢长安，平阳乡下人，谢氏腌货场和绝色坊正是鄙人的产业。既然谢公子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燕氏的这艘大船，我想上！”
燕煜抿了一口茶，眉头舒展。
果然，谢长安是知道他此行的动向和目的的。
而能知道这些情报，就意味着她绝对不止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譬如，这位谢老板在官府那边一定有人。
只有这样，她才能把私盐生意做大，也才能打探到这些消息。
他燕煜是喜欢聪明人没错，但他不喜欢别人派来的聪明人。
所以，此人还需考验。
“谢老板确实有志气。不过，如你所见，我已与齐老板洽谈合作，你怕是已经慢了一步。如果要让我改变主意，你能拿出什么筹码与齐氏及其联盟甚至是背后的势力相抗衡呢？”
尽管谢长安早就料到会有类似的场景，但她还是不禁在心中感慨起来：人还真是不可貌相，这燕煜虽然看起来柔和，可真谈起正事的时候却俨然是一把毫不藏锋的尖刀。
已经在心中排练了无数遍的她并未慌乱：“燕公子，我斗胆猜测，您一定不会和齐氏合作。”
见谢长安不仅没有汗流浃背，还不卑不亢、胸有成竹，燕煜感到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觉得欣喜：“此话怎讲？齐氏可是豪门贵族，不仅家底丰厚，还在商、政、军里都有人脉。与他们合作，好处不是非常明显吗？”
面对燕煜毫不收敛的攻势，谢长安反倒觉得有些惊喜。
她看得出，燕煜已经对她的身世和能力有了兴趣。现在之所以问得如此毫不留情，其实是在做进一步确认。
这样的做法意味着他燕煜很挑剔，不会随随便便地就把一个人选上；同时也意味着他确实需要一个能让他放心的长期合伙人，从而不会把精心挑选的人随随便便踢出局。
只有上了这样的船，才有望更早地把生意做大，从而更有底气地去接近那些高高在上的仇人。
谢长安认真地答道：“在下认为，袁相爷与燕宁王结盟的主要目的是打破陆氏和百里氏在盐业上的垄断地位。盐行代理人需要有能力、动力、潜力甚至资源是非常应该的，但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必须身份简单好拿捏，绝不能是世家大族。否则，他们可能会因为关系网的考量而无法对您保持忠诚或使出全力。齐氏，就犯了这条禁忌。”
听完谢长安的分析，燕煜笑着鼓起了掌。
能站在他的角度把这些事情想明白的人其实远不如预期中的那么多，因为太多人的脑筋已经因为他们在利益网中的位置而变得僵化了。
而不仅能想明白这些事情，还敢说出来的人，就更少见了。
“谢老板果然算得上是有勇有谋之人。那么，依你所见，你觉得这西幽平阳，谁才是最适合我的人选呢？”
谢长安瞥了一眼岸上正在向谢氏腌货场前进的官兵，笑盈盈地为燕煜续上一杯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燕煜同样也注意到了岸上的动静。
他知道，这应该是新上任的运同去谢长安的腌货场搜查私盐去了。
只是，谢长安把他请上画舫，又刻意让画舫停在了腌货场附近——这样的举动，让他有些费解。
从章显坤的叫嚣声里，燕煜知道那家伙的亲戚就是新上任的运同。如果不出意外，章显坤被打，新官肯定会借此机会去腌货场找谢长安的麻烦。
可现在，谢长安气定神闲，还故意把他带到这里……
难道，这也在她的算计之中吗？
燕煜淡定地品了品茶，假装并未看见岸上的动静：“可是，我听说谢老板是靠私盐生意起家的。大梁对私盐的清查力度相当大，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一个有风险的人合作，专门给自己找麻烦呢？”
谢长安笑着从一旁拿出一条黑斗篷，双手递给了燕煜：“传闻是传闻，关键是大家相信吗？正好，新上任的运同好像去我家的腌货铺检查去了。若是公子想再看一场热闹，顺便看看我谢某人到底是不是大家眼中的私盐贩子，或许可随我再次移步。”
看着谢长安递来的黑斗篷，又看着对方狡黠又笃定的双眼，燕煜笑着接过斗篷，将其披在了身上：“既然戏都送上门来了，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