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在落满月光的青石板路上响起。
一队骑着快马的官兵举着火把来到了谢氏腌货场的门外。
“糟了，谢老板怕是有难了！他白天刚打了章显坤，这会儿章显坤新上任的表哥就带人过来找麻烦了！”
“在最前面的那个是刘子益吧？他们刘家平时就没少找谢老板的茬，现在刘子益当上了运同，今晚找谢老板开刀再正常不过。只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呐……”
“谢老板这次怕是要栽了，听说他的绝色坊和腌货场都只是表面生意，真正让他赚大钱的是私盐买卖！”
自从五年前的平阳兵变之后，城里已经很少再看到成群的官兵连夜集结了。
周围的百姓们纷纷聚集在街道上，一边看着官兵们的动向，一边为谢长安惋惜起来。
腌货场里仍在搬运腌货的工人们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官兵们神情紧张，不知所措。
骑着高马的刘子益见到这一幕，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把这里围了，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走！”
“是！”
在院落中负责调度的小虎听到动静立马跑了出来：“你们想干嘛？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就要把我们围起来？”
长得人模人样但一双眼睛里写满了虚伪和戾气的刘子益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轻蔑地开口道：“干什么？有人举报谢氏腌货场贩卖私盐，我盐运司接到这样的举报当然要连夜清查。如果有人做贼心虚，拒不配合，那我就只能先把人拿下了。”
话音刚落，一队官兵便冲入腌货场的大门，把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控制了起来。
见小虎和工人们的眼中满是惊恐，刘子益不屑地冷笑一声，然后换上一副正派的微笑，转身向围观的百姓们说道：“平阳城的父老乡亲们莫要慌张，我刘子益既然是盐运司的新任运同，那就一定会将平阳城的盐业好好整顿，把那些偷偷贩卖劣质私盐的贩子捉拿归案，让大家都能吃到便宜、安全的好盐！”
百姓们表面上唯唯诺诺，可实际上却低下头狠狠地吐槽了起来。
别说平阳，整个大梁如今卖给百姓的官盐又贵又差已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除了百里氏掌管的一脉官盐还算相对实惠且质量过关以外，大多数官盐还真的不如一些私盐贩子们手里的货。
要问谁是罪魁祸首大伙儿怕是答不上来。
可那些明目张胆干坏事儿的狗官们绝对不无辜。
譬如这刘子益，看上去一脸正派，实际上道貌岸然，这几年没少在平阳城里换着法子收取变相的保护费。
“唉，让这个狗官当咱平阳的新任运同，我爹听了估计都能从棺材里气得坐起来了！”
“不知道最近传闻的新盐制会不会改善当前的盐业局面。”
终于，谢长安带着李渔从里屋走出，来到了院中央。
而在他们身后没有点灯的漆黑小阁楼里，披着一身黑斗篷的燕煜正兴致满满地看着这出好戏。
他很好奇，谢长安到底会怎样摆平此事，又会借此事向他表明什么。
一见刘子益，谢长安便满脸赔笑地迎了上去：“哟！原来是咱平阳城盐运司的新运同刘大人呐！小民刚刚在绝色坊处理事情，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不要与小人计较。不过……刘大人，您今晚连夜赶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刘子益看着谢长安脸上的赔笑，没有丝毫客气，只是冷傲地回道：“谢老板，本官政务繁忙，没空陪你玩明知故问的游戏。有人举报你这腌货场里藏有大量私盐，本官身为新任运同，响应朝廷新制，稽查私盐责无旁贷。若有冒犯，还望谢老板担待。”
谢长安在心里啐了一口唾沫：呸，这狗官比我还能演。
不过，她还是故作惊慌地说道：“刘大人可别吓唬小人呐！我这腌货场一向都是合法经营，每年的纳税和流水都清清楚楚，随时可查，怎么可能贩卖私盐呢？”
刘子益收起了脸上的平淡，眼中流露出来的是毫不收敛的寒意：“如果谢老板心里没鬼，又岂会害怕这次搜查？如果我们当着这么多父老乡亲的面搜不出私盐，岂不等于帮你公开辟谣了？”
站在阁楼里的燕煜笑了。
他笑这刘子益太过自信，好像真能从这里搜出私盐似的。
他也笑这谢长安太过机灵。原本，刘子益是要过来给谢长安泼脏水或者直接把谢长安打入大牢的，但现在看来，刘子益怕是不仅不能如愿，还有可能帮谢长安洗白了。
这出戏，实在有趣，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与好奇。
不等谢长安回应，刘子益将右手猛地落下：“搜！”
得到命令的官兵们像发了疯的狗一样翻箱倒柜，为了在新主子面前表忠诚，他们此时撕开袋子、砸破咸菜缸的模样像极了土匪。
看着洒满一地的咸鱼、腌肉与咸菜，工人和百姓们满是遗憾。
“造孽啊，这盐和粮食本就难得，他们搜查的时候就不能小心一点吗？”
“这缸咸菜要是能卖出去，我就能给我家妞妞添双新鞋和新衣裳了。”
“这叫盐运司？这是土匪吧？”
谢长安脸上满是惊慌与肉疼之意，这让道貌岸然的刘子益见了得意得鼻毛都要长到天上去了。
可此时，除了谢长安本人以外，估计就只有李渔、小虎、燕煜等人知道谢长安这会儿其实一点也不慌，甚至还有点高兴。
不过，高兴归高兴。可被砸的这些东西，她谢长安是会记得清清楚楚的。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负责搜查的官兵们意犹未尽地集结了起来。
“启禀大人，这腌货场里只有些寻常的腌货和少量用于腌制的粗盐，并未发现异常。”
谢长安连忙心疼地把没被踩烂的腌肉捡了起来：“哎哟，刘大人，你这可把我给冤枉坏了……李渔，愣着干嘛？赶紧把没被踩烂的腌货都捡起来，这些咱就不卖了，留着自己吃。”
阁楼里的燕煜再度笑开了花。
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谢长安整上这么一出，不仅会让百姓们对她更加同情，还会让大伙儿更放心她卖的东西。
这谢老板，还真是能让人不断刮目相看。
燕煜是笑得开心了，可刘子益却笑不出来了。
他早就从内部情报网知道了谢长安贩卖私盐的事迹，只不过他一直没有证据。
无论是上任，还是这次连夜搜查，他的行动都堪比闪电战。而且章显坤在白天和晚上闹的两次事本就是他顺着章显坤的性子给谢长安设下的圈套，目的就在于拖住谢长安。
可现在，下属却告诉他，谢氏腌货场里没翻出私盐来？
他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满脸不悦。
这几天，他已经派人全天候守在腌货场附近，并加严了城门的搜查，可惜并无收获，谢长安的私盐理论上应该不会凭空消失才对。
此外，谢家在平阳好像也没有别的场地。
那谢长安是怎么把私盐藏起来的？
“你们都查清楚了？确定没有地道和密室吗？”
就在刘子益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两个官兵激动地冲了出来：“报！启禀大人，我们在账房的书柜那里发现了一条暗道，暗道下面是个大型地下仓库！里面摆满了袋子，我们估摸了一下，怕是有上千袋！”
此言一出，刘子益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谢长安则有些苦恼地挠起了后脑勺。
而围观的百姓们则唏嘘不已。
“不会吧？难道谢老板真的在干贩卖私盐的生意？”
“谢老板的为人我们有目共睹，就算他贩卖私盐，我也依然尊敬他。现在这世道，没私盐贩子，很多人根本就吃不起盐。”
阁楼上，燕煜也有些紧张地托起了下巴。
如果连暗道和密室都被发现的话，这确实很难是个好消息。
不过，真正让他感到紧张的是谢长安的反应——这样焦虑地挠头，可不是先前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啊。
难道，他谢长安的本事终究还是不怎么样吗？
刘子益看着焦头烂额的谢长安忍不住冷笑起来：“谢老板，这事你怎么解释？本官现在就要去你那地下仓库一探究竟，希望当着众多百姓的面，你能老老实实地交待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