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谢长安神清气爽地带着姐姐回到了宅院。
孙玉娘和小虎这会儿倒是解气得很,唯独李渔忧心忡忡地在室内踱来踱去。
在安顿好谢长柔后,谢长安便来到自己专门打造的隐秘会客室,与三人汇合。
一进门,她就将又一封信件塞进了火盆里。
李渔有些担心地开口问道:“小安,杨运同已经明确告诉过我们,新上任的运同是刘子益,你也知道章显坤就是刘子益的表弟,我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揍得那么狠,是不是有些冲动了?”
谢长安先是拍了拍李渔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然后坐下喝了一口茶,开口道:“新盐制虽然加大了打击私盐的力度,但其实也是我们上岸转正的最好时机。江巡检在外办事,听到了点风声,借着与我姐互通书信的机会给我捎了封密信,我姐今天急着出门也正是想尽快把这封密信带给我。”
江巡检名叫江云帆,为人正派但不迂腐,且极讲情义。因为一次过命的交情,他和谢长安成为了好友,此后也一直在私底下帮忙打探消息,是身居官府的可信之人。
由于两家来往密切,江云帆和谢长柔渐渐互相看对了眼,只不过两人都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除了偶尔约着小聚以外,平时多用书信交流。
每当江云帆想向谢长安报信但又不太方便的时候,他就会借着与谢长柔互通书信的机会给谢长安捎上一封用密语写成的密信。如此一来,情报能继续传递,但又不会显得可疑。
而谢长柔也很明事理,每当需要传信的时候,她都会表现得和平常一样,让人看不出端倪,并将密信安全地交给谢长安,不多问一句。
谢长安继续说道:“江巡检在信中提到,大燕想在大梁重新打开海盐市场,而袁天越也想要撼动陆氏和百里氏在大梁的盐业地位。因此,袁天越和大燕宁王达成了合作,他们准备顺着新盐制,在大梁平阳扶持一个新的盐行势力。至于这个盐行代理人的选择权,则在大燕宁王世子——燕煜的手上。”
谢长安不会忘记袁天越对杨家、储君以及这个国家做过什么。
只是,袁天越身居高位,她若是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几乎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他的影子。
而一旦自己被选为盐行代理人,那么,她不仅可以将私盐生意转正,还能借此机会靠近这个高高在上的复仇目标。
听到这个消息,经常在外跑商的孙玉娘不禁问道:“大燕宁王?就是那个大燕最有钱、而且平定了此次大燕内战的皇族?”
谢长安点头道:“没错。江云帆还在信中告诉我,那燕煜公子的长相比一般的女子还要柔美,而且很有个性。他在昨天就已经低调地抵达了平阳,疑似将对接人给他推荐的人选全部否决了。今天,我本来只是想带人吓退章显坤并给他一个教训,但我却从事发地茶楼二楼的雅间窗户里,看到了这位特征鲜明的燕公子。”
李渔听到此处,恍然大悟:“所以,你是在知道那燕公子就在楼上看着后,才故意把事情闹大,好给不走寻常路的他留下一个印象吗?”
谢长安握紧茶杯,干劲与恨意在眼中同现。
“没错。而且,咱们之所以能做大做强,靠的可绝不仅仅只是私盐而已。虽然我的商业天赋有限,但我还是有自信不被那些天才甩下太多。”
“至于章家和刘家……以我对章显坤的了解,他一定会去找他那姓刘的表哥和舅舅告状,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刘家会比较爱惜自己的羽毛,所以只会帮他在背后出阴招,又或是借打击私盐的名义来对我们进行更严格的搜查。只要这次我们能把刘家拉下浑水并反将他一军,那么我们的名声会变得更好,燕公子选择我们的概率也会变得更大,而像章家、刘家这种势力,则会在这次风口中彻底失势,完全沦为耗材或垫脚石。”
孙玉娘听完当即就拍了拍巴掌,但奈何她是个粗人,热血了半天也想了半天,最后却只能憋出一个“妙”字。
而李渔的脸上也不再有任何担忧。他虽然为人比较谨慎,但他深知,做生意,如果没点胆识,是不可能做得下去的。
“所以,小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谢长安似乎已经想出了对策,吩咐道:“玉娘,你按原计划给赛胡子发货,过一段时间再回平阳,这次行动一定要多加小心。李渔,小虎,你们立马赶回腌货场,把盐全部藏好。”
“是!”
三人立马领命,开始行动。
而谢长安则乘着马车向绝色坊出发,谋划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如果她刚才的举动成功引起了燕煜的兴趣,那这位大燕世子一定会去她的绝色坊看看。
就算她心里的这个算盘没打对,绝色坊作为平阳新晋的热门地点,燕公子应该迟早还是会去逛逛的,那时候仍有机会。
在半日的忙碌中,夜幕悄然降临。
华灯初上,燕煜走下马车,跟着钱掌柜迈进了这座曲水环绕、山川相映的四层乐坊——绝色坊。
虽然他已经闯过大江南北,稀奇的和不稀奇的他都已见过不少,可真当走进绝色坊的大门,燕煜还是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数不清的灯笼被整齐地挂在墙壁上,在机关隔板的运作下,不断变换着灯光的颜色与强弱。
被各种金属改造过的蜡烛在一楼大厅中央舞台的四周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各色光芒,让在台上翩翩起舞的西域舞姬更添了几分异域风情和浪漫迷离。
穿戴得体的乐师整齐地坐成了两个方阵。笙埙箫笛、古琴琵琶在恢弘大气的鼓声中合奏出袅袅仙音。
淡雅的花香、熏香,爽口的果香、酒香,诱人的肉香、米香巧妙地混合在一起,为绝色坊的顾客们带来了一场见过一次就必定终生难忘的视听香味盛宴。
这里的一切都既新奇,又井井有条。
燕煜挑不出瑕疵,除了默默称赞以外,心里便只剩下对绝色坊老板谢长安的好奇。
在侍女的带领下,两人朝二楼的环形雅间走去。
齐家家主齐康已经在此地等候多时。一把年纪且长相略显古板的他似乎平日就对这些酒色声乐的消遣事物没什么兴趣,坐在这里显得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整个人更是正襟危坐,眉头紧蹙,如坐针毡。
不过在见到二人的到来后,他立马换上一副亲切、热情又欢喜的神色,起身恭迎。
“久闻燕氏六公子大名,今日能有幸与煜公子交谈,老夫倍感荣幸!”
燕煜微微一笑:“齐老板不必过谦,您的名望与实力,我亦有耳闻。”
在寒暄声里,温酒与热菜很快就摆满了桌案。
而绝色坊的花魁也从屏风后登上舞台,端坐中央,奏响一曲绝妙的《霓裳曲》,让整个绝色坊都陷入了无与伦比的享受。
可就在燕煜听得全身舒坦的时候,一声巨响从一楼的大门口传来。
被惊醒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看了过去,只见一只脸肿如猪的男子在下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大厅。
“谢长安呢!给老子滚出来!不然我立马拆了你的店!”
他身后跟着近百名壮丁,其中一人还一脚踢翻了一名侍女。
突逢如此变故,一楼大厅里的音乐戛然而止。
燕煜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在平阳街道上被谢长安暴揍了一顿的章显坤。
他表情淡然,心中已有决定——章家与章家背后的势力皆不可用。
至于他之所以敢断定章显坤的背后有人,是因为一个穷得连祖宅都被抵押出去的落魄家族,单凭自己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集结这么多人手的。
现在,他很好奇,谢长安会怎么对付找上门来的章显坤,以及站在章显坤背后的势力。
终于,谢长安从一楼的账房里走了出来。
她没有带任何侍卫,可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势却堪比对方带来的上百名家丁。
“如果章大少爷事后能赔偿得起,今日倒是可以尽情拆店。不过,赔我一辆马车于您而言都已是难事,想砸这绝色坊,您恐怕得仔细掂量掂量了。”
“以及,今天是我绝色坊的花魁姑娘出场奏乐,也是坊内贵客最多的一天,你扰了他们的兴致我待会儿会帮忙讨个公道。现在,咱俩有一笔新账要算——你在这儿每耽误我一刻,我就起码少赚十两银子。所以啊,从你进门开始算起,你已经欠我一百多两银子了。”
有人撑腰的章显坤嚣张地笑了起来,他抬手亮出一份文书,叫嚣道:“姓谢的,我看你是没搞清楚情况。咱俩之间要说赔钱,也是你给我赔!张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这是衙门给我开的伤残鉴定书——左腿残疾一万两,加上其他内外伤总共一万五千两!我现在就要,不然你就等着坐牢去吧!”
谢长安在心里笑了笑:这猪头果然还是找刘氏父子支阴招了,不然就凭他那脑子,是想不出这么聪明又拙劣的馊主意来的。
她眼珠子一转,连忙故作慌张地倒了一杯好茶,恭敬地递了上去:“哎哟,我的章大少爷,有话好好说,谈钱伤感情。今天确实是我的错,我怎么能那么狠心打残了您的一条腿呢?”
就在章显坤眉飞色舞地抬着眉毛向周围龇着牙炫耀的时候,谢长安却语气一变。
“我应该把你两条腿全都打断才对!”
说完,谢长安将手中的热茶猛地泼向了章显坤的左腿。
这一烫,把他烫得当场尖叫,不仅从地上跳了起来,还在周围跑了好几个小圈。
安静的空气中突然多出几个零星的笑声。
而后,这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把章显坤再次羞辱得无地自容。
谢长安故作惊讶:“呀!原来你的腿没事啊?那你这么做,不就是在敲诈吗?今晚人多,大家可都有目共睹了。”
全场一片哗然。
燕煜也笑着抿了一口酒。
只是他突然发现,这酒杯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很难察觉,但逃不过他的鼻子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