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居苑里,典雅的丝竹弦乐声声如浪,杯中的美酒既混着焦脆醇厚的肉香,又映着翩翩起舞的佳人。
要说天上人间到底怎样,恐怕也就这样。
燕煜一边听曲赏舞,一边吃着侍女喂到嘴边的瓜果肉酒菜,眉眼间已没了昨日的郁闷。
只是,幽怨依旧盘踞在他的心头。
钱掌柜恭敬地行了一礼:“煜公子,今日的安排可还满意?”
燕煜笑着道:“很满意,比绝色坊强上百万倍!钱掌柜,你说你认识这么好的厨子怎么不早点把他安排过来?早知道有这样的厨子,我才懒得去绝色坊,次次都是吃喝到一半就被打断,属实扫兴。”
见燕煜对谢长安已经彻底死心,钱掌柜低下的脸满是笑颜:“公子满意就好,其实我一开始就安排了他,只可惜最近风雪太大,他在路上堵了几天,今天才到。”
燕煜歪着眼睛瞥了一眼满脸窃喜的钱掌柜,无声地做了个口型——“齐康”。
果然,钱掌柜见燕煜这般高兴,低着头趁机开口道:“煜公子,今天风大雪大,一直待在仙居苑怕是会觉得闷乏。齐康今天特意在仙居苑附近准备了一场私宴想招待公子,公子不是说平阳城吃不到大燕的海鱼,而且这边牛羊肉的腥味儿有点重吗?齐康专门准备了大燕海鱼以及腥味更少的黄牛肉。”
见钱掌柜果然开口就是齐康,燕煜在心里乐了几秒。
可几秒过后,却又是无尽的空虚。
一想到昨晚,陆渊当着他的面把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谢长安抢走,他就有些恼火。
但眼下,寻找代理人已经迫在眉睫。
如果平阳城没有第二个像谢长安那样的商业奇才,齐康恐怕还真就是无奈之下的最佳选择了。
“行吧,先替我感谢齐老板的用心。我先消消食、听听曲儿,歇会儿再去。”
钱掌柜大喜,连忙拱手道:“那老奴就先不打扰煜公子休息了。”
只是钱掌柜嘴角的笑意还没咧开到极致,门外便传来了一个让他脸色瞬间铁青的消息。
福来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公子,谢长安谢老板求见。”
燕煜满脸嫌弃地挥了挥手:“不见!”
见燕煜如此果断,钱掌柜这才换回满意的笑容,恭敬地退下。
一炷香的功夫后,燕煜遣散了饭食乐舞,优哉游哉地裹着毯子躺下小憩。
没了声乐在耳边徘徊,窗外的风雪声清晰得可怕。
谢长安会在外面冒着风雪候着吗?
可这念头刚浮出脑海,便被燕煜一脚踹回了脑子深处。
最好是还在候着。
冻死了最好。
这一觉,燕煜睡得并不踏实。
他梦到了自己小时候,每当父王外出,自己和母亲就会被父王的其他房室赶到屋外。
尤其是冬天下雪的时候,哪怕站在屋檐下,雪也能在身上堆出近一尺,那种寒冷与无助,燕煜记忆犹新。
那时他还小,只知道害怕,而母亲势单力薄,一旦有告状的苗头就会被围起来狠狠欺负。
直到后来燕煜长大一些,聪明好学,勤习武艺,得到父王的赏识,他和母亲被排挤的次数和程度才有所改善。
只是他没想到,随着母亲越来越受父王宠爱,自己也越来越受父王赏识,母亲竟会被那群贼人联手害死。
自从母亲去世后,燕煜便感觉自己失去了归宿,也陷入了深重的孤独。
父王虽是父王,但在这位大燕宁王眼中,只有利弊,并无亲情。
母亲离开时在他心里留下的那个窟窿,用再多的花天酒地和建功立业,好像都没办法填补。
大梁这几天的雪,像极了当年他和母亲依偎在屋檐下的那些岁月。
他突然很怀念母亲亲手调制的酱汁。
他还记得,每次受冻后,厨房都会受制于父王的其他房室,不敢给母子俩提供热水和饭食。
而母亲就会在那个时候脱下华丽的衣裳,亲自在厨房里生火做饭,给他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面,再配上一种她家乡才有的酱汁。
然后,燕煜便会和母亲端着碗,笑眯眯地坐在厨房里的小桌子前,一边用有点烫的碗暖着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双手,一边将碗里的所有汤和面都吃喝得干干净净。
“我一定要成为世子,让娘亲过上好日子,让大燕的黎民都过上好日子,让天下的百姓在冬天再也不用挨饿受冻!”
“我家煜儿一定可以的,娘亲相信你。咱们煜儿善良、正直、有担当、聪明、刻苦、有天赋,只要不骄傲,继续踏踏实实地努力提升自己,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受人爱戴的、温柔的王。”
燕煜醒了。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泪眼朦胧。
他只想听着窗外的风雪,缩在温暖的被子里,让梦再多延续一会儿,让娘亲再多陪自己一会儿,让那碗面的味道在记忆中再多停留一会儿……
只可惜,他知道,那碗面,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终于,他伸了个懒腰,胡乱搓了搓脸,走出了房间。
福来似乎一直都在门口候着:“公子,谢长安谢老板一直在门外等您,您看……”
燕煜幽怨地皱了皱眉:“不见,他若再来,直接拒绝。有关谢长安的事,下次就不要再问我了,不然你这个月的赏钱就没了。”
一听燕煜可能会扣掉赏钱,福来连忙点头如捣蒜:“是,公子!”
“好了,再过一会儿我得动身去齐康那边赴宴了,刚刚睡得有点迷糊,你差人烧点水,我沐浴更衣了再去。”
“是!”
仙居苑外,谢长安和李渔站在围墙窄窄的街檐下,头上和身上都积了一层能将指尖没过的雪。
李渔一脸淡定,但鼻子是擦了一遍又一遍:“小安,刚刚福来告诉咱们说燕公子以后不会再见咱了,咱就算求见也不会帮忙传话了,你说这燕公子是不是真的铁了心要和齐康合作,不会再考虑我们了?”
谢长安也冻得脸蛋通红:“不一定,事在人为。燕煜待会儿要去见齐康,我们只需要再等一等就行。这次我做足了准备,不信拿不下他燕氏的注资和支持。”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仙居苑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候在门外刚买了两个烤地瓜准备暖手的谢长安和李渔立马将地瓜揣进了兜里。
终于,换上一身黑色长裘的燕煜带着福来从仙居苑里走了出来。
很少穿得一身黑的他看上去在俊俏中多了些冷峻。
见谢长安冻得跟个雪人似的,还满脸充满歉意的笑容,他冷哼一声,直接向马车走去。
“燕公子!”谢长安和李渔连忙拎着礼品追了上去。
燕煜登上马车,催促道:“福来,动作快点,别耽误了我与齐老板会面的时辰。”
见燕煜准备直接离开,谢长安举起了她准备妥当的礼品:“燕公子,你当真要与那齐康签约?昨晚的事情都是误会,咱们能聊聊吗?我知道你在大燕那边喜欢吃海鱼,但这边没有,不过我帮你弄到了,甚至还弄到了你可能会喜欢的酱汁!”
听到海鱼和酱汁,燕煜顿了顿。
平阳身处内陆,这边并没有食海鱼的习惯,谢长安要是真弄到了海鱼,哪怕是鱼干,恐怕也要下不少血本。
不过,他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一块鱼干就能哄走岂不是和三岁小儿无异?
就算加上酱汁也不行。
见谢长安拎着礼品直接挡在了马车前面,燕煜不客气地开口道:“福来,愣着干嘛?他不让的话,就别怪我的宝马不长眼睛!”
福来咬咬牙,驾着马车全速冲向了谢长安。
可谢长安却目光坚定,依然站在原地,好像正透过马车的帘子和燕煜对视一般。
眼见马车即将撞到谢长安,一旁的李渔这才出手把谢长安拉开。
可燕煜的马车没有丝毫停顿,反倒离开得更快了。
“小安……”
谢长安摇了摇头,对着马车喊道:“燕公子!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直到你肯见我,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燕煜无动于衷,只觉得自己这会儿的心好乱。
可谢长安见燕煜已经离开,立马拉着李渔带着礼品躲到了一处不会被仙居苑的人轻易发现,但可以观察燕煜是否已经回来的位置。
“呼呼呼!还好这烤地瓜没冷,赶紧趁热暖暖手,吃了补充点体力!”
“小安,燕公子走得这么果断,刚刚甚至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我们当真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谢长安一边吃着烤地瓜,一边点头道:“他被我们摆了一道,心里有气,咱肯定得先让他出一口气。不过,我觉得今天我们一定会赢,待会儿燕煜回来的时候,我就这就么做……然后你就这么做……再配合我们诚意满满的礼品,这不就成了吗?”
李渔听完张大了嘴:“这么做真的可以吗?”
谢长安耸耸肩:“怎么不可以?难道我的诚意是假的吗?”
“再说,想在平阳弄到新鲜的海鱼,除了我谢长安以外,整个西幽还有第二人吗?光是在内陆养殖海鱼的方法,就足够让他好好掂量掂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