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了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教室里逃出来的，也没有注意看那些人的表情，更没有听他们冷嘲热讽的话，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冲，直到感受到自己踩着踏实的地面，吹着十一月的风，才有一点活下来的真实感。
可是那让人窒息的情绪还在徘徊着，久久不肯散去。
她无力地握上外廊的栏杆，看着偌大的校园，有的地方空旷，有的地方挤满人群，就像此刻的她，平静，也汹涌。
“你怎么回事啊！？”田郁敏追了出来，看到余了了，心疼又生气，“跑什么啊？”
余了了像是没听见一样，愣愣地望向远处的天际线，那是荒野和湛蓝交替，所以才那么清晰。
田郁敏看她这个状态，气得更浓了，“我在跟你说话呢！”
余了了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呆滞，像是被撤去了所有光。
“余了了！”田郁敏得不到回应，怒火一下子冲上了头顶，她一把扯过余了了的胳膊，强迫她看着自己，“你他妈是聋了么？！我问你跑什么啊！”
余了了张开嘴，声音像是被烤过，哑得不像话，“不跑，就要死了。”
“可是你跑了，他们就赢了！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他们就是为了看你出笑话！你傻不傻啊！”
“那我能怎么办呢？”余了了的眼中注满悲哀，“站在那里？像她们说的那样，厚着脸皮，站在那里？”
“你听他们说的那些干什么？你在意那些干什么？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啊！”
余了了见她把事情说得这么轻巧，绽开一抹苦笑，“我怎么不在意？我怎么不听？他们是扒在我耳边说的啊。”
“那你不会让他们闭嘴么？”
“我怎么让他们闭嘴？”
“大嘴巴扇过去啊！”
“哪有说的那么容易。”余了了笑得更浓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是你想得太难了！”田郁敏看着她这个表情，简直不可理喻，怒气翻了个番，“你能不能不要有那么多顾虑？能不能不要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是为了你好，我他妈是在帮你！你能不能看看我？！能不能听我的？！能能不要这么窝囊？！你他妈能不能反击啊！”
“你以为我不想？！可是我怎么反击？”
余了了终于被逼得吼了出来，满腔的情绪喷涌而出，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一句一句，沉重地砸了出来。
“他们说我有心计，说我搞手段，说我欺负人，这些我根本就不在乎，因为不存在，我有底气！可是她说我丑！这是事实！我该怎么反驳她？！”
田郁敏被她突然的激动震慑住了，语气软了些，“以外表定论人品的都是小人，你在意什么？你长什么样是你的事情，用不着他们管。”
“你觉得可以简单得装作没听见，你觉得那些言论都无所谓，你觉得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旧自由快活，可讲道理谁不会啊？！谁都可以大言不惭地评价别人的痛苦，说那不算什么！谁都可以表示不理解别人的选择！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不理解啊？因为你从来就没有经历过我所承受过的那些事情！
“从青春期开始，身边的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地嘲笑我的外表，满脸的痘，长得黑，眼睛小，没鼻梁，头发炸得像狮子王。这些话每天都通过我们班男生的那一张张嘴传进我的耳朵里。女生也不愿意跟我走在一起，把我当使唤的奴隶。
“没什么朋友就算了，可我因为这张脸还失去了很多的机会！初一的时候，我在学校演讲得了第一名，要做为代表去市里参赛，我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磨那篇稿子，结果被拿去给班花用了。初三的时候，省里文化交流会，找学生志愿者。我满心欢喜被选上了，苦练很久的英语口语，准备和国外的学生代表对接，结果被拉到去协助清理后厨卫生。高一的时候，学校运动会选广播员，我鼓起勇气举手，老师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知道么，郁敏，我以前的梦想是当一个主持人的。我拼了命换来了一次活动的主持机会，而且我完成得很好，所有人都承认我很优秀。但你知道他们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的么？”
田郁敏听得傻了眼，木讷地摇摇头。
“可惜、同情。”
余了了自嘲地笑了起来，被困了很久的泪水冲出眼眶，一行一行有一行，布满整张脸。
“主持结束之后，我回办公室还手卡，有一个女老师拉住我，她说我很有天赋，说我特别适合走艺考这条路，有跟我的班主任说，要不要把我家长叫过来聊一聊。然后，然后我的班主任说，他说，他说‘长这么丑，谁要她啊？’我听到这样的回答，我第一想法就是向那个女老师求助，我以为她会帮我，我以为她发现了我的天赋就会对我好一点。结果她笑了，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可以去整容啊。”
可以去整容啊。
田郁敏愣住了，刚刚傅妍妍也说了同样的话，怪不得……
余了了呼吸都在颤抖，“那就是我一辈子的噩梦，因为这张脸，我都不配喜欢别人。好长一段时间，我见到镜子就绕着走，朋友的自拍我从来不会参与，证件照我恨不得一张用一辈子。我不是只会逃避，我是只能逃避，我也尝试过改变，可我失败了，就像喝下百草枯，它会给你求生的希望，但是不给你活下去的机会。”
空气中的一切嘈杂都被这段沉重的话语砸得荒芜，只剩下控制不住的抽泣声，一下一下拨动着听者的神经。
“了了……”田郁敏的大脑被愧疚填满，“对不起……”
余了了摇摇头，压抑了很久的心事被释放出来，换来短暂的痛快。
她转身想要离开，可一回眸，却见陈向禹神色复杂地站在拐角的墙边。
他也听见了？
余了了眼眸动了动。
为什么偏偏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