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路上，一蓝一白一灰，三道身影正不自然地摇摇晃晃地走着。
“师父，青天白日，喝那么多作甚？”无忧学着老者的姿势走着。
“遇见故人，把酒言欢，乃常事。”老者说道，哈出的气带着浓浓的酒味。
本站在中间的无忧嫌弃地摇摇头，将慕白煜拉了过来，两人换了位置。
“无忧，为何刚才无忧剑震动异常，却没有出鞘之意。”慕白煜突然问道。
无忧不再看着地上的雪，她抬头望着远处的山头，“因为对面站着的人叫路昭昭。”
“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女戒暗生愁，无忧破其求’。”
慕白煜摇了摇头。
“路昭昭，是玄青师父的心上人呀。”
树上掉下了一团雪，砸在无忧的衣袖上，她轻轻抖着衣服，思绪却飞到了她将玄青插在雪地里的桃木剑拔出的哪一天，眼眶猛地湿润。
“二十几年前，玄青师父还只是一位小道童，他醉心于静心诀，为了练到第九重，他闭关了许久，还是未到达第九重，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惊觉在屋子里呆久了，周遭有些沉闷，便推开了朱红淡褪的房门，脑中一片空白地走了出去，那一推他看见了烟火里的红尘，也就是我那未过门的师娘路昭昭。”
“他们约了第二日相见，路昭昭却没有来，师父望着院落里的梅花，若有所思，而后便去寻她，那时的师父哪懂世间的情爱，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对方爽约了，他要去问一问理由。”
“你这么一说，我倒也好奇这理由了。”慕白煜插嘴道。
无忧笑了笑：“理由很简单，师娘迷路了。”
“那年天山祖师殿的屋檐上，师父穿了最基础的青色道袍，以一袭无忧剑舞，震惊了所有的道门中人，他的静心诀也在那一日到达了第九重。他无心于名，却在那一晚成了道门的传说。”
“后来他和友人下山历练，师娘也离开了峨眉，他们度过了一段漫长的美好时光，也相互表明了心意，直到梵音谷和灵虚谷的旧事被传起，师父是梵音谷唯一存活下来的后人，他亲历了那场厮杀，那年他七岁，师娘是灵虚谷后人，她比师父幸运，晕过去的比较早，这场恩怨的最后，结束在师父与师娘相互刺了对方一剑。”
“静心诀本是道门心法，却在师父知道了幼时的事后，变得邪乎起来，他吸了近旁别的门派的人内力，还伤到了他的好友，后来他因为走火入魔被关了起来，却苦了师祖热着脸去赔礼道歉。”
“我所知道的都是师父告诉我的，我还小，很多都记不清了，但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师父说无忧和女戒，双剑相对，此一生唯一次就够了，往后岁月，即使山川崩塌，云霞碎天，百川回流，无忧剑永远不会再指向女戒剑，所以无忧剑才震动的厉害也被自身压制着没有出鞘。”
“只是师母离开的太快，师父交代我的话还没有带到，看来我还得再去一趟峨眉了。”无忧感叹道。
“什么话。”慕白煜和老者异口同声问道。
“人世短暂，大梦一场，他已走火入魔，若心魔能除，便是他再寻之日。”
老者吸了口气，没有说话，他想起来上一次见到玄青时那毫无生机的模样，他知道玄青能不能醒来都是件不确定的事。
慕白煜不知其中缘由，大声呼道：“说的好。”
无忧继续说道：“师母以为是选择她回了峨眉，却不知，那是师父为她做的选择。”
“所以，以后会发生我不知道，但我绝不会让他人帮我做选择，我只会自己做选择。”无忧坚定地说道。
身旁的两人并未应和。
“不过今日我又发现了一件事，玄青师父欠下的‘债’，怕是要我来偿还了。”无忧皱了皱眉，思考道，“又或许不是因为玄青师傅，而是因为静心诀本身。”
“吸人的内力，听上去的确是叫江湖害怕的存在。”慕白煜说道，“不过你别担心，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会保护你的。”
“那你要努力成为武功了得的高手了，不然就会如今日般，先让自己受伤了。”无忧拍了拍慕白煜的肩膀。
在无忧浅笑的眉眼里，慕白煜失了神，他是独子，母亲生他时险些难产落了病根，他一直想要个软糯的妹妹，只是他从未遇到过合眼缘的人，与无忧呆着的这段时间里，他有了强烈的感情，是那种哥哥义无反顾的将妹妹护在身后的保护欲。
此刻，无忧笑得愈发云淡风轻，慕白煜想原来风的声音可以这般轻，他问道：“无忧，你可有喜欢的人？”
“有。”无忧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她干脆地回道，“他复姓赫连，单名弘，是我的师兄。”
“赫连，像是北原皇族的姓氏。”慕白煜说道，“赫连弘，赫连弘，北原摄政王？”
“摄政王？”无忧哂笑道，侧身看了看司徒明空，“师父，摄政可是参与朝政？莫不是温香软玉在怀，他舍不得回来了。”
“他再不回来，我都要忘记他的模样了。”
缥缈云海，寒风萧瑟，这话听着叫人觉得悲凉。
无忧入昆仑的那年，不过十岁，赫连弘虽是位十七岁的少年，却承袭了族群的长相，人高马大，一身墨色的长袍，腰间配着的金色腰带上，镌刻着狼群的图案，无忧见着他的第一眼，便躲在了老者的身后，探着小脑袋看着他，额间的那一抹朱砂为冰冷雪白的昆仑平添了一份色彩。
草原的女人，总是充满着热情与活力，赫连弘自认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可是没有人能像眼前这位刚入门的小师妹，给他带来难以停歇的悸动。
无忧还是没跟他说话。
老者说，小忧初到陌生之地，需要些时日适应。
赫连弘点点头，不敢做太多的打扰，更何况，他的师妹还只是个还没掉完牙的孩子。
昆仑的桃花开的肆意柔艳，近看花色朦胧，赫连弘每日晨起便会摘下一枝他觉得开的最好的桃花放在无忧的木屋前，还未等到无忧开门他就练功去了。
第十五天，赫连弘没忍住，他想知道那些送出去的归处，便偷偷躲在屋外的树上，看着无忧打开门，拾起地上的花，四处看看后，露出天真的笑容，而后，门关上了，他也从树上轻轻落下。
三十日后，无忧终于在赫连弘准备离开时打开了房门，她倚靠在门上，轻声道：“师兄，再这么下去，桃花树真的要秃了。”
无忧笑着，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衣角，赫连弘看着她，依旧只觉得心口悸动，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无忧以为他受冷冻住了，愣着双眼不敢说话。
有美人兮，见之难忘，赫连弘的脸上浮现了与身形不相符的红晕，他知道，在这场来势汹汹又毫无隐晦的感觉里，他的以后只会与眼前之人有关。
司徒明空突然酒醒过来，惊叹道，“莫不是你对那小子也一见钟情？”
“我不知道。”无忧思考片刻，认真地说道，“此前十几年，我只见过7个人，一位是我娘，四位是师父您这样的老头，一位是叔叔，只有师兄是一位年轻的少年。”
司徒明空听完，佯装不悦，而后轻笑道：“是，为师是个小老头。”
无忧打了个呵欠，脑中正思考着该说些什么赞美之语来“挽回”她那生着闷气的师傅，想了许久她也想不出夸人的话来。
寒风吹彻，三人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远处的云正努力拂去近旁的霾，向两边散去，天空露出一抹淡淡的红色，像是要发生喜庆的事。
“无忧，何时能见一见你的真容。”慕白煜侧身笑道。
无忧与司徒明空皆是一愣。
“在并不熟识的情况下，我们总是将容貌作为对一个人的最初印象。所谓的一见钟情，说直白些，就是见色起意，那北原的王爷，见过的美人怕是数不胜数，若无忧你不是长得惊艳出众，怕是难入他的眼。”
无忧“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我跟着爷爷广博众书，算得上是一位文士，有一本书名为《西经》，上面记载了一种药术，能隐去人的容貌，此书乃是原先西凉国的医者所写，先生您出自西凉，知道这种药术并非难事。”慕白煜说道。
司徒明空捋了捋白须，点了点头，“不错，西凉隐颜术，乃西凉医者司春风所创，我入昆仑前，学的是医术。”。
那年在天山初见无忧时，他便知道眼前的小女孩中了奇毒。
“那书上可有写破解之术。”司徒明空问道。
“不仅没有，甚至这本书都已绝迹了。”慕白煜摇摇头。
无忧依旧笑着，“一位文士，只身游历江湖，是一件危险的事，你来时的这一路，若非有暗卫在一旁助你，以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怕是受伤多回了，在姑苏，或许没有人会去招惹慕家的公子，但当你走出姑苏的时候，你就是仇家眼中一只待宰的羔羊了。文士爱明道理，但坏人却不会，甚至可能连害人都不需要理由。”
“徒弟何时变得这么会说教了。”司徒明空吐槽道。
“师父您教的好。”无忧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几年前她嚷嚷着想下山，司徒明空便是这样忽悠她的，这几日，她又看了一本名为《江湖异闻录》的话本，深有感悟。
四下寂静，司徒明空不语，慕白煜也红着脸，并未反驳。
“我打算去蜀中寻几件宝，就回姑苏了。”
“这么突然？”
“出来也有一段时日了，我怕再不归家，我爷爷要在我爹耳边念叨‘式微，式微，胡不归’。慕白煜笑了笑，继续道“不知你们接下来要去何处。”
“花重锦官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