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段轩在苍山之巅练剑，黑鹰和姜山便在一旁的凉亭之中下下棋，喝喝茶。若是遇上异常天气来不及下山，三人便躲在崖洞中躲雨避雪。段轩偶尔想偷懒了，三人便躺在洱海边上，晒晒太阳，睡上半日。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六年。
“段轩小我六岁，姜山大我三岁，我第一天教他轻功时他喊了我一声师父，后来都跟着姜山一起唤我老鹰。”黑鹰笑了笑，“我的绝学，有四招，阿轩只学了三招便去深研剑术了，其实那三招他也未学到精髓，掌力控制的不通透。我们比试的那天，他的双剑合壁还是输在了我的第四招掌法‘鹰击长空’之下，他说他要学这最后一招，这样他便是我们三人中年纪最小，武功最强的那个人了，那时我和姜山还笑话了他一番。”
“他像是在计算一个特殊的日子，准备在那天动身离开，我和姜山并没有察觉到那几日他的异常，直到某天醒来时，他已离开，桌上放着一坛酒，坛子下压着一张纸，纸上之字潇洒飘逸——待报仇雪恨后，必赴君子之约。”
“那他可曾回来？”桑枝皱了皱眉道。
“山哥说，阿轩会回来的。”黑鹰回道，眼神却慢慢黯淡下来，“可我们，已经等了他十二年，山哥比我年长，在这件事上，我愿意听他的。”
桑枝没有再追问，她听出了说话之人的沮丧，可她又隐约觉得眼前之人是在自欺欺人，又或许，对他来说，自欺是一件好事，至少还能让人抱有一丝的希望。
无忧与司佑相互看了看，他俩的脑海中闪过了相同的记忆，他俩很熟悉这样的想法，因为这想法，他们也曾强烈的产生过。
“对了，你们是来采什么草药的，还有你这个小姑娘，看着很是亲切，叫什么名字。”黑鹰看着桑枝，又继续往火堆里加着粗枝和枯叶。
“我叫桑枝，我们想来找找聚脉草和护心花。”桑枝回道，递上了手中的药草集。
“这草曾有一株长在北山头的峭壁上，我飞檐走壁寻野果子时见这草长得怪稀罕的，便摘走了。”黑鹰指着书上的图片，眉头紧锁，“这花怕是难觅，我在苍山上走了十几年的路，对苍山的犄角旮旯之地早已了如指掌，我见过各种奇奇怪怪的花，其中以淡色居多，在特殊点的也是红紫相间的翠雀，从不曾见到过青色的花。”
话落，三人的脸上浮现失落之色，没有这两样花草，聂无极的功力若是想恢复，怕是要花上更长的时间。
黑鹰起身往洞外走去，比起飘落的小雪，厚重的寒雾更容易让人失了方向。
“这雾迷了人的眼，也不知现下是何时辰了，等天亮雾散了我们再下山吧。”
三人点点头。
桑枝看着黑鹰，脑中的疑问更加深重，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叔，我知道问这个问题十分冒昧，但我还是想知道您的年纪。”
黑鹰哭笑不得，上次问这个问题的人还是个八岁的孩子，他认真地回道：“我其实才四十三岁，只是平日里爱在湖边晒晒太阳，上苍山吹吹风，干农活时也不爱带草帽子，所以看着比常人显老些。”
听完这话，无忧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以后在万川河边钓鱼得带上斗笠挡住脸，桑枝想，无事之时还在呆在屋里头多看看医书吧，反正无忧有司佑哥哥陪着，她在一旁也只是偶尔接上一句话，她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保护好自己的小脸蛋要紧。
见几人突然不说话了，空气突然变得沉闷，黑鹰尴尬一小，慢悠悠地开口道，“可想看看聚脉草，就在崖洞深处的碧潭旁，那里的潭水似有灵气，宜养花草。”
“当真？”桑枝两眼放光，嘴上问着，坐着的身子却已自觉地站立起来。
“我从不骗人。”
“那我们快去。”桑枝轻轻摇晃着还坐在石头上的无忧的手臂，她想，说不定碧潭边还生长着一些师祖也不曾见过的药草，若是这书集中没有，等回去了她还能绘声绘色的“炫耀”一番。
黑鹰挑了一根粗长的木枝，在火堆中点上火，待火把上的火稳定后，递给面前的三人，司佑接过火把，三人小心翼翼地并排走着。无忧伸手敲了敲石壁，回应她的只是“咚咚”的声响。
“话本里说这些奇特的崖洞都暗藏机关，我还以为这里也是如此，看来是我想多了。”无忧笑道。
“话本里是不是还说主人公为了寻得稀有的奇花异草，要历经重重磨难。”桑枝接话道。
“是呀是呀。”崖洞中充盈着几人闲谈的声音，三人越往里走去，越觉得暖和，临近碧潭时，终于拂来一阵凉意，那碧潭之水清澈见底，在火光下泛着幽幽绿光，看着与普通潭水无异，可潭的四周，却是生长着许多奇花异草。
桑枝喜出望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景物，只认出了四五种特殊的植物，“我书中见过几种，其它的还真是说不出来名字了，下次一定要带师祖来亲眼见见，他画功好，定能画下来添进书里头。”
黑鹰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后，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打了个呵欠，“你若需要，这里的花草都可以带走。”
“啊？”桑枝呆呆地看向黑鹰，愣了半晌憋出两个字，“当真？”
“当真。”
“天下竟真有这样的好事！”桑枝感叹道。
黑鹰出神地望着一潭碧水，眼神望着远处，似是在想些什么，“我是第一个发现这里的人，若当时我取走了这里的一切，它们就真的成了我的了，但是我没有做，如果这些花花草草能救人的命，谁带走都一样，如果真的要有一个说得通的理由，就当是因为你的名字中带着‘桑’字吧，带‘桑’字的姑娘都会有好运的。”
桑枝满心的欢喜挂在了眉开眼笑的脸上，这些东西能在关键时刻救人的命，但最后她只带走了聚脉草，现当下她并不需要其它的药草，何不让它们继续生长在此处，得天地之精华灌溉，想到此，她又继续观察起花草。
“你们俩轻功倒是不错，习的什么武功。”黑鹰见司佑和无忧面带微笑站在原地看着桑枝，他快步挥袖上前，抬起两人的双手探了探，诧异地看了一眼无忧，随后一掌轻轻落在她的背上，试探起她的内力，“我虽不知你练的内功心法叫什么名字，但你有着超越这个年龄该有的内力，而这道心法阻隔了你的冲脉，使得许多内力与它相克，你同她一样幸运，你遇上了我，此刻你是不是感觉到身体里有股力道在冲撞着，等你想运功时它又慢慢的隐入经脉之中。”
无忧点点头，刚才短暂的不适褪去后，现在只觉得身心畅快。
“从我离开和部的那天起，我便一直相信，枯木可以逢春，以后会怎样，我料不到，但现在，我愿意传你三成内力，只要你不受太重的伤，再好好活些年岁，不成问题。苍山的孤亭，不缺乘凉躲雨之人，缺的是有缘之人，至于我救你的的条件，我会在今晚好好想出一个。”
“我的脉象当真一探便能探出个大概吗？”无忧不解道。
“非也，非也，我只是比一般二队大夫再多懂三分的医术”黑鹰晃了晃脑，语气中略带着显摆之意，他看着眼神自始至终不曾离开国无忧的司佑，满眼的爱意与担忧，忍不住打趣道：“小子，看你长得身强体壮，内里虽有点虚但短期内也能恢复，倒是可以学学我的掌法，看你二人如此亲密，你是她的夫君？”
两人微微红了红脸。
“谁是谁的夫君呀。”桑枝正认真地记着花花草草的样子，突然听到“夫君”二字，调侃地眼神适时地飘向了碧潭另一边的人。
“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是了。”司佑笑道。
“既是如此，待雪霁天晴了，我便在苍山之巅，指导你几招，你的武功暂时比不上她。一个男人，在没有与心爱的女人达成势均力敌前，所有的情话都是没有说服力的，只有变得强大，才有资格站在外人面前说出‘保护’二字。”
这一次，司佑并未否认，他的内力，他的武功的确不如师妹，他自幼学的是骑射，十几岁时和闻人锦游玩时，偶然在一处寒冷的地宫寻得一副弓箭，直到他射下南回的大雁，那箭竟神奇地折返回他的身前，后来他才直到那处地宫里葬着的是北原的第一任皇帝，而那弓箭正是当年陪着他打天下的圣物——在战场上一箭穿过几十敌人的幻箭，而那把弓因是金子做成的，变得了个俗名“金弓”。
北原先祖曾有言：金弓幻箭选择了谁，谁便是北原的王。得到这圣物之时，司佑是害怕的，彼时他的父王还未崩逝，他的哥哥们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而他的心思又在那旷野的风上。他远行之时，将弓箭交给闻人锦，后来北原内乱，他带着金弓幻箭与几位好兄弟堂堂正正地走进了皇宫，他们未杀一人，也未有一人阻拦他们。
一声“师兄”传至耳畔，司佑思绪回转，望着身处花草之地的无忧，应了一声“我在”。
洞外，雪不再眷恋人间，寒风吹彻山头，月亮隐入云中不愿探出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