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未红,芭蕉未绿,可时间的脚步依旧豪放地往前迈着,这一晃三个多月过去了。
这三个月里,江湖上出了个奇怪的门派——春风得意楼,它像雨后新冒出的春笋般一夜成名,可它与传统意义上那些底蕴深厚的门派不同,它所做的事情全凭那位神秘的楼主的一句话,一时间让人分辨不清所谓的正邪。而朝堂的热闹,却有两件事,一是在东祈境内失了踪迹的北原摄政王依旧不曾露面;二是每日去逍遥王府认亲的队伍排的比钱塘城的风花雪月楼还要长,可最后都被王府的老管家轰了出去。
神仙谷中,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儿的几人,在顾冷冽说完打探到的消息后,眼神纷纷看向了无忧和司佑,躺在摇椅上的无忧在听得认亲之事时就已笑出了声。
“怎么是府上的老管家打发了人走,我那还不曾见过面的爹呢。”
“听说最初的几日还是满怀期待地见了所有人的,发现都不是真的,而来的人依旧络绎不绝,索性又离开了天圣城,躲个清静,同你的好师兄一样,不知所踪了。”顾冷冽坐在石阶上,右手轻拭着猎魂剑的剑峰。
因着暖日的反射,树干上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无忧察觉到了异样,坐起身问道:“顾叔叔,是准备出远门?”
“是啊。”顾冷冽一个转手便收起剑,随便对着正合着眼晒太阳的聂无极说道:“这春风得意楼的行事风格,你有什么想法。”
顾冷冽依旧闭着眼睛,后仰着头让阳光完全照在他的脸上,“像极了最初的鬼踪门和后起的无极门,不过最熟悉的,还是那一道绝杀令,这位门主的头脑算不上好,只知道复刻,不懂得创新。”
“江州处于允州和虔州的中间地,这座楼偏偏坐落在此处,不免让人心生疑虑。”顾冷冽皱着眉头望着远处,神情凝重,上次与陈重交手,他本有机会手刃了仇人,可最后莫名其妙地冲出了几个人,还使了迷烟弹这样的暗器,他一时失了神,陈重便被那些人救走了,算算日子,已过了四月有余,他在谷中度过了一段欢乐的日子,如今也该出谷去解决自己的事情了。
顾冷冽眼神慈祥地看着无忧:“午饭后,我便会离开,昨日你师父查了黄历,说今明都是好日子。”随后有微微侧头,对着聂无极说道:“你聂叔叔也该回去清理门户了,聂云这些年是转了性迷上色了?听说又抢了许多女人回去,光我这次听到的,就有十二个了。”
桑枝站在一旁,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惊吓道:“这么多,比我手指还多。”
司徒明空腰间系着襜衣,嘴里哼着小曲儿,手中端着菜从一侧的厨屋里走出来,见几人面上带笑地说着话,忙喊道:“吃饭啦。”
常百草端出了两盘菜后,又使唤着司徒明空去将炖的烂熟的牛尾汤端出来,几人见司徒明空难得听了一次常百草的话,觉得诧异,待司徒明空将汤放下后,笑道:“那日回来二话不说便揍了你们一顿,一直记在心上,这两日你们又要出谷了,便给百草兄打个下,手多做了几道菜,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这一番话,将众人的思绪拉到了两个多月前,那日司徒明空应下了骆行止的请求后,趁着回谷时还有些许醉意,在顾冷冽还未开口时便劈了一掌,聂无极伤筋动骨一百天,依旧是手无缚鸡之力,也莫名挨了一掌,打完后还装作不知道般睡在了石阶上,梦话中还低喃了一句:骆行止,我帮你揍他们了。
两人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明了,只能无奈地抬头看着常百草,下一秒,常百草也躺在了石阶上,倒是可怜了顾冷冽,受着“轻伤”一个接一个地扛回屋后,还要继续照顾手脚不便聂无极。
今年的杏花比往年早了一个月,杏花的香气在风中弥漫,粉色的杏花开满枝头,娇艳妖娆,有零星的几朵落在了墓碑上,顾冷冽轻轻摸着碑上的字,又将那几朵落花摆的整整齐齐后,便直接从后山离开,一路向东南方向行去,他肩上单挎着一只小包袱,包袱中装着几个葱油小饼和一些碎银子。
第二日清晨,无忧几人吃过早饭后才慢悠悠地收拾起行李,常百草和司徒明空“见缝插针”唠叨了几句,依旧是些简单的家常话,比如说昨晚为何不整理便要等到临近启程才去整理之类的话,常百草念叨完,司徒明空紧接着重复说上一句,无忧和桑枝只能无奈地笑着,这一次长辈是在理的一方。
常百草从柜中拿出一块微微鼓起的布,边打开边说道:“给你顾叔叔的都是些碎银子,你们人多又爱吃喝玩乐,也不知得走多久才能到允州,这些银子都带上,若是不够花了,让司佑去街头卖艺赚些碎银子,桑枝若想给人瞧瞧病,这银子收不收全凭你心情。”
无忧接下银子,脑中却只有一个想法——老头的确不太富裕,桑枝看着师祖慈祥的目光,忍不住说道“记下啦记下啦。”
司徒明空拍了拍司佑的肩膀,再三叮嘱道:“路上不可大意,更不可招惹他人,但若遇到不平事,也应出手相助。”
司佑点了点头,应声道:“徒儿记住了。”这几个月,司佑练功练的很勤,那本秘籍也因为翻阅的频繁,磨损的更旧了,当日黑鹰前辈所传授的四掌,他已渐入佳境,练到了第三掌,他未见到南归的雁群,但有幸碰上了燕子回巢,他使出的那一掌,将群燕被分成了两列,阻隔在一道无形之桥的两侧,无法贴近又无法回旋。
聂无极看着交谈着的几人,只有自己被冷落在一旁,便想找些存在感,忙问道:“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常百草难得不愿气他,接话道:“你年纪最大,做事自当最成熟,切记你暂时还不能使用武功,再过上二十日,待你真正感受到自己全身经脉畅通时,才能慢慢开始用武。
春日暖阳,新芽嫩绿,谷中鸟语花香。
终南山,后山崖洞。
若水自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后,无事时便呆在崖洞中,倒是辛苦了长生,每日要跑上三套来给他的师兄送饭,本就瘦弱的身子在道袍的包裹下显得更加弱小了。
此时,长生提着一只竹木编织的篮子走在小山道上,嘴中念着常人听不懂的符咒,他打了个呵欠,抬头望了望远处,只见石崖上站着一位与他一样身着灰袍的男子,他面露惊讶,掐指数了数,喃喃自语道:“今天才是师兄闭关的第十二天,以他的性子,断不会早早出关,除非……”想到此,他加快了脚步,却又不敢跑的太快,不然竹篮中的青菜炒饭就要露出来了。
“有野狗追着你了,跑这么急做甚,摔倒了又要哭鼻子。”若水听到动静声便转过头,长生已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
“怕你饿着了,又要怪我送饭迟。”长生撅嘴道。
若水接过竹篮,笑道:“让我看看我们长生今日带了什么好吃的。”
长生见若水一脸轻松,看着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问道:“师兄,你不是说要闭关半月,怎么提早出关了。”
若水嘴中正嚼着饭,等咽下去后才回道:“打坐时突然心生疑惑,差点气血攻心,需要有人为我解惑,长生啊,想不想下山看看。”
“哦?师兄想去哪。”长生也来了兴致,眼神紧紧地看着若水。
“春天来了,去岭南看看你另一位师父吧。”不过几句话间,若水已吃完了一大碗炒饭,看来是真的饿了。
白云观中,王重阳与张素正下着棋,若水与长生在屋外唤了一声,便一起走了进去,王重阳虽解除了白云观的禁咒,却也不曾去过前殿,终南山上知道他出关了的,只有寥寥几人。
“我与你师父这棋,似是走进了死局,你看看,可有破解之法。”王重阳看了一眼来人,又继续盯着期盼。
若水愣了愣,开口道:“师伯,我看不懂,我与长生不曾学过棋术。”
王重阳不语,张素也未搭句话。
“师父,我想下山一趟,昨日我凝神之时,思绪飘飞杂乱,冒了许多冷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急着想入天地同寿之境的缘故,我想让长生陪我问道浮云山,求教同尘道长。”若水认真地说道。
张素扔下黑棋,棋局散了,“师兄,既是死局,就不要在纠结了。”
王重阳伸了伸腰,看着张素:“坐久了,腰有些不舒服了,你太沉不住气了,若用心看,死局亦可破。”
“若水,你是终南山未来的掌教,亦是这一代道门中的翘楚,切不可让自己进了死局,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咯,得花上很大的气力的。”
若水沉默半晌,盯着一旁的快燃尽的香完全变成香灰后才缓缓开口道:“师伯说的这番话,倒叫若水有些糊涂了,若水只知天道有情,并非无情,我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求自己的道。”
“糊涂。”王重阳说道,却也不气,他的固执早已在十几年前就已散去,又何必再去逼下一辈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你们下山吧,见了同尘,记得帮我讨壶桃花酒来。”
“师侄记下了。”若水垂首道。
下山的路上,长生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实话告诉我,我们真是的是去浮云山,而不是去……去找无忧姐姐?”
若水依旧爱敲长生的小脑袋,“傻长生,我们当然是去浮云山,只是绕个道,先去姑苏,再南下去找同尘道长。”
长生顿时茅塞顿开,“师兄,我就知道你,你……”一时之间,长生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只能挠着头,继续走着。
“姑苏的桃花开了,她会去看吧,若是见到了她,一定要同她再多说上几句话,顺便告诉他,师伯出关了,前尘旧怨,也该做个了结的。”若水看着苍茫青翠的山林,第一次感觉春天的舒心气息。
“师兄,你真是糊涂啊,若是无忧姐姐真杀了师伯怎么办。”长生皱眉道。
“长生,你觉得她是那样的人?”若水反问道。
“不是。”这一声若水应的干脆。
“我们只是去解开一个困扰了十几年的死局,比起无忧,我倒觉得师伯才是更需要破局的那个人。”
山间无闲人,曲径通幽处,见林梢间闪烁着点点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