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山脚下，三道身影正慢悠悠的走着，至于另一道，依旧慵懒的趴在司佑的背上。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五雷之术，还真是奇妙。”无忧从刚才短暂的电闪雷鸣中缓过神来，又想起昨日落下的那道惊雷，忍不住感叹道。
“后悔没学了？”
许久不曾开过口的司徒明空终于说了一句话，只是语气在三人听来带着吃醋的酸味。
“不遗憾，这五雷法我也学不会，倒是学到了师父剑术的精髓，是我之幸。”无忧应和道。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着司徒明空捋着胡子，满意的点着头，也不禁笑了笑。
司佑的额头已微微渗出了汗，从一旁看去，脸色有些苍白，无忧右手搭上他的脉，不紊乱也不正常，她嘘了口气，轻声说道：“师兄，我想自己走走。”
“好。”司佑停下脚步，动作温柔。
白云掠过日光，算来也已步行了几个时辰，从宁静的山林往南走，周围慢慢变得热闹起来，直到四人看到“凤城”的牌匾，步子迈的更大了，慕白煜彬彬有礼地询问起路人，城中最好的酒楼在何处，路人回了四个字——天上人间。
“这凤城，不愧曾是多朝古都，连酒楼的名字都取的让人陶醉。”慕白煜感叹道。
“曾听过长安一梦，凤城的夜让无数的人如痴如狂，不知慕公子，可愿今晚共醉一场。”司佑站在酒楼前，抬头望了望。
慕白煜听出了这话外之音，双手环抱撇了撇嘴，“我说你们师徒三人，真是把我吃的死死的，他们俩刚从昆仑下来没钱我能理解，你堂堂北原的王爷，也没钱？”
司佑见慕白煜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看了看无忧，无忧并未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两国的钱币，既不相同也不相通，看来今晚是不能大醉一场了。”司佑一本正经地说道，作势往他处走去。
慕白煜一时无语，这话说的倒也句句在理，就是听着让人生气，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的确是四人中最有钱的，在这寒风吹过的街上，他再一次打开了手中的折扇，“走什么走，我请就是了。”
司徒明空与无忧相视一笑，像慕白煜这般心性至纯之人，世间少有。
“伙计，来一份葫芦鸡，羊肉羹，卤牛肉，清炒油麦菜，酸辣土豆丝，黄桂柿子饼。”
“再各来两壶柳林和杜康，可记下了？”慕白煜看着墙上挂着的菜名，豪爽地说道。
“记下嘞，四位客官，请上座。”伙计点头道，往后厨跑去。
做菜的速度赶不上吃饭的速度，无忧看着一桌的空盘，感叹道：“怎么每次吃饭，我们都像极了饿鬼，吃的干干净净。”
“非也，我们只是太饿。”慕白煜饮完杯中的最后一滴酒，脸上已浮现红晕。
“明明最不会喝，每次都喝的最多。”无忧吐槽道，语气中满是关心，“前日便瞧见月色朦胧，隐入云中，不知今晚的月如何，下山的这一个多月，日子过的有趣，却不曾好好赏过月。”
“那便寻一处清静之地，看一看那月亮。”司佑开口道。
话落，却听见旁边桌子的客人笑了笑，“我自幼耳力不凡，与几位相隔不远，多听了些话，几位看着面生，想来是游行此地的客人，虽有诗言‘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可在凤城，多少人只为等过落日下青山，迎这热闹繁华的夜，几位却想着寻僻静之地，去赏那孤月。”
“那依阁下只见，我四人该如何。”无忧问道。
“去那天上最高处，做一场最难忘的梦。”中年男子放下酒杯。
“天上最高处是在何处？”无忧继续问道。
“天上人间楼，分为两楼，前楼叫人间，后楼叫天上，在人间楼里吃过美味佳肴，再去天上楼里酒后酣眠，第二日醒来，便是天上人间。”中年男子解释道。
“若是我们此刻去那天上最高处，阁下的天耳神通可会探得我们的私语。”无忧终于转过头，打量起这位相隔两米，独自一人喝着酒的中年男子。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我若想听，倒真能听得，可惜啊，你们比不上我这酒重要。”中年男子拿起酒壶，壶中滴下最后一滴酒，他喊道，“小儿，再上两坛流香醉。”
无忧起身去结账时，那两壶流香醉正好端了上来，中年男子倒了一杯后，用内力将酒坛推向了司徒明空，司徒明空惊讶之余接过酒，倒了一杯后，又推了回去，美酒下肚，司徒明空直觉喉咙处蕴着淡淡的香气，夸赞道：“果如其名，香且醉。”
“是师父的旧相识？”司佑问道。
“不认识，喝过这一杯，也当是认识了。”司徒明空回道。
司佑和慕白煜看了看彼此，却不说话，而后别过脸看着远处正与掌柜有说有笑的无忧，从怀中掏出银票，接过三小壶酒，缓缓走来。
“今日我请客，别人有的你们也有。”三壶酒平稳地像三人飞去，未撒出一滴。
听了这话，慕白煜发晕的脑袋突然清醒了，他想莫不是今晚的月是从西边出来的，不然无忧怎会如此大方。
天上楼的屋顶上，三人坐着一人躺着，那位中年男子说的不错，在这里俯瞰，凤城的长街尽收眼底，路上有背着书箱行走的书生，有趁着夜色偷跑出来闲逛的小姐，有摆摊叫卖的小贩，有背着剑喝着酒的侠客，灯火通明的夜，许能热闹至天明。
“师父，不起来看看吗？”无忧看着一旁闭着目的司徒明空。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看过世间最美的繁华了。”司徒明空还是回了一句。
和长街的热闹相反，屋顶其实很安静，就像天上的那轮月，孤独地挂在那里，与周围的星子隔着两朵白云，三人也慢慢地躺了下去。而那三小壶酒，早已在他们刚登上屋顶时，碰了个杯，一口干了。
“慕白煜，今晚的酒好喝吗。”无忧淡淡开口道。
慕白煜愣了愣，脑子却晕乎乎的，他左右甩了甩，“你请的自然是最好喝的。”
“我打算沿山南西道和剑南道快马加鞭，争取在除夕夜前到达昆州城，师兄和我，都需要治病。”
“唉，我就说你今日怎么这般豪爽，原来是散伙饭啊。”慕白煜叹了口气，鼻子酸酸的，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不舍的情绪，“山水相逢，又不是不会重逢，你们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那座神仙谷里，等你们病好了，就来姑苏找我，我带你们去看姑苏城外的十里桃花，去留园里的彩莲池里采莲子，去天平山观红枫如火，去太湖之滨赏雪中白梅。”
无忧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却又听见旁边的人轻声说道：“若你们不来，我就去寻你们。”
司佑听着，轻轻拉过无忧的手，握在手心里，手上的冰冷感让他想起了那年他动身回北原时的情景，他想，今晚的月是真明亮的恰好。
此时，白云观内，同尘已坐了半个时辰，进门时的半柱香即将燃尽，在炉中的最后一点火光消失在灰烬中后，王重阳终于睁开了眼。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仔细算来我们已有十几年不曾见过了，同尘道友。”王重阳看着眼前之人，容貌一如初见。
“呆在这观中，还能知道过了多少年？”
“每年除夕夜，阿素都会来陪我守岁。”
“听起来真是师门情深，只是难为了他，每年都要对着你这副邋遢的模样。”同尘笑道。
“还是这般爱说笑，说吧，怎么突然又上终南山。”
“这几日，是大道之会，我有许多年不曾出过浮云山了，可半月前，我那只沉睡了多年的白鹤突然醒了，天机不可妄测，冥冥之中，所有的事总会串联起来，下山也许是我心血来潮，可遇见什么人，都是天意，有人上山来寻你报母仇，却没见着你。”同尘慢慢说道。
王重阳脸色一惊，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声音抖道：“你是说.......”
“是啊，我也没想到，她还有个孩子，如她一样貌美，可惜也活不长。”
“救不了？”王重阳问道。
“救不了，等你见了她，便知道了，该来的，总要来的，该还的，也逃不了，你画地为牢这么多年，也该出观看看了。”
“倒想听听你与她母亲的故事了。”王重阳看着同尘，眼神中带着好奇。
“人非木石，能遇见此生的倾城色，亦是无憾，我修道，修的是有情道，不是无情道。倒是你那位天生道命的师侄，怕是要受罪咯。”说完便往屋外走去，云雾之中，他的眼依旧能看见那道屏障。
“这般着急？不再坐坐？”
“是啊，急着去龙虎山，见见那位，玄同的性子，你比我更清楚，若不去见他，我怕他来见我时，我浮云山的弟子和花草树木都要遭殃。”
山野之中，夜深人静，一只白鹤无声飞来，天边苍云息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