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不正常的雪,飘了一刻钟便停了。
桑枝站在窗边,咬了一口糕点,“跟着师祖喝的茶多了,觉得这带着清新茶味的流心馅儿也十分美味。”
一路上话就不多的聂无极难得回道:“是很不错,明天出发前之前再去买八块,一人分两块。”
敞开的房门外,店小二的声音与敲门声一同想起,“几位客人,饭菜已备好,若是不够,可吩咐小的,再让后厨去做。”
“我们不曾点菜。”四人出奇一致地说道。
“三七管家特地差了人来叮嘱,说几位是她的贵客,一定要好酒好菜招待好,待天色按了,她在迟些来寻你们。”店小二认真地说道。
“这三七姑娘是何身份,面子可真大。”无忧笑道。
“三七管家为人行侠仗义,与陆夫人一起乐善好施,两年前桂州城内的瘟疫,若是没有御剑山庄施医赠药,接济粮食,城中的百姓怕是在帝都来救灾的人还没到之前就要没个大半了,我们掌柜的孩子也在那场瘟疫里绝处逢生,因此御剑山庄的客人,便是我们铺子的客人。”店小二讲的有些激动,眼眶微微湿润,“我就不打扰几位用膳了,若是不够吃,可一定要跟我们说呀。”
待店小二下了楼,四人才坐了下来。
“这一桌饭菜一看就值不少银子。”司佑看着面前的牛羊肉说道。
“是啊,我一个没什么眼力见的都看出来了。”聂无极回道。
桑枝笑了笑,她用手肘轻轻推了推无忧,打趣道:“是啊,也不知他日做客北原,是否也有这样的待遇。”
“管饱,管好。”司佑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心满意足道。
几近子时,两道人影踏入拜月楼虚掩的正门,掌柜见要等的人来了,忙上前招呼道,“今日楼中未接待他人,只有您二人的客人,他们正在那几间客房里休息。”
长久和三七顺着掌柜所指的方向看去,偌大的拜月楼正有那几间客房还亮着登,长久淡淡一笑,道了声“多谢”。
还不等三七敲上面前的房门,隔壁的房门就打开了。
“我们在这边。”桑枝探出脑袋,“月黑风高的,这间房的窗子能正面迎上被云遮住的云,等稍微透出一点光了,便是引蛊的最佳时候。”
桑枝从一只小瓶子中掏出一颗药丸,“吃了它你就躺下,脑子昏沉一番后便会睡去,引蛊的过程会十分的痛苦,既有缓解的法子,我们就不硬吃这苦了,等醒来后你的身子虚,到时候更需要好好补补。”
长久看着这颗药丸,观察了很久,“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听了这话的桑枝,确实不乐意了,在她看来,这是妥妥的病人对医者的不信任,而医者最忌讳的便是这件事。她坐了下来,单手拖着一侧的脑袋,靠在桌上,笑道:“既然信不过好,那便不医了,若是医,我便要收个五百两银子。”
无忧在桑枝的这声轻笑里,听出了她的不悦,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向来沉稳的枝枝是真的生气了,可生气归生气,要价五百两银子听起来属实是有点狮子大开口了,她垂眸深思,憋着笑意。
桑枝将无忧的表情尽收眼底,她打断道:“无忧,她这气若游丝的模样,需要一点内力支撑,
你的内力值百两银子。”
无忧止住了笑意,正色道:“那这银子花的很值。”
长久和三七相视一笑,她们看着眼前明明比她俩还小上几岁的两个人,应是误解了她们的想法,又一唱一和地说着夸张的言辞,带着丝丝稚气,终于笑出了声。
三七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不多不少,正好十张,她双手递了上去,“这是一千两银子,还请两位收下,虽然不知道几位要往何处去,但山高水远,银子这东西,总是多多益善的。”
无忧和桑枝皆是一愣,无忧道:“两位果真是大方,是我和枝枝会错意了。但我们说了只要五百两,就只要这么多。”
长久第一次遇到嫌银两多的,她双眼含笑,轻声道:“那便依了二位。”刚才吃下的小药丸开始见效,她赶到头晕目眩,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月光出现的刚刚好,它透过浓密的云层,照耀而来。
三七将长久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她低喃道:“久久,希望过了今晚,你会好起来。”
桑枝一盒膏状的东西抹在长久的额头后,开始施银针,待长久的头上,手背上都插满针后,她又取出一支不足五寸的香,将其点燃后,小声道:“等。”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屋中睁着眼的三人直直地盯着这支短香,不再说话。待香燃尽后,真有一只黑黑的东西慢慢地从左边的衣袖中蠕动到在手背上,再仔细一看,这东西前后都长着眼睛,桑枝抓起桌上的小瓷瓶,放在床沿上,也不知这瓶子有何物,吸引着这蛊虫爬来。
三七看着这恶心的玩意儿,眉头越皱越紧,“这虫屈曲如指环,我若没看花眼的话,那是一虫食了另一虫,两虫用着同一个身子?”
“幸好这残蛊食了情蛊,不然这位长久姐姐的身子怕是早吃不消了。”桑枝解释道,而后转过身子看向无忧,“为她渡一点内力,你凭感觉来。”
布长久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她做了一个美梦,梦里长生叫着她姐姐, 陆晏舟和陆子麟相处融洽,她和三七每天逛逛市集,琢磨厨艺,好不快活。她睡了一天一夜,等她再次醒来,无忧几人早已离去,她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三七调侃了她许久,她说“梦里什么都有,正好。”
姑苏城,最有名的酒楼——烟雨小馆。
一位身着淡粉色长衫的少年正坐在一处墙面镌刻着桃花的雅间里喝着茶,墙角的花盆中,插着几枝新鲜的桃花,这少年正是慕白煜,他望着桃花发呆,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都道烟花三月,桃花开的最为娇艳,可这都四月了,那几个人怎么还不来。”
门外传来店小二的脚步声,他轻轻敲了敲门,唤道:“公子,今日的吃食可还是与昨日一样。”
“这几日吃的有些油腻,今日想吃些清淡的,最近可有出新的菜品,我那几位朋友的嘴可比我挑多了。”房中传来慕白煜清朗的声音。
店小二并未马上接话,思考片刻后还是问了一句:“公子,您在这等了多日,这话也说了多次,您的那几位朋友何时才会来呢?”
“我不知道他们何时来,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慕白煜打了个呵欠,他又感到些许困倦。
无垢师父几日前出了远门,说沧州有位好友快过生辰了,他得去庆贺。慕白煜好不容易得了空能偷懒些时日,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先陪着爷爷打了一套拳,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事后才慢悠悠地出门走走。
烟雨小馆的桃花茶和桃花酒是店中的特色,茶只有春季才有,酒却是四季常有,在这青天白日里喝酒,还是一个人喝,难免失了情调,慕白煜便点了桃花茶,将新鲜的桃花烘干后再捣碎,加入上好的碧螺春中,闻着淡淡的花果香,让人觉得安逸。
春困来袭,即使喝过浓茶,也依旧挡不住,就在慕白煜想到趴在桌上美美的睡上一觉时,馆中却来了一批闹事的俗人。
“何事如此吵闹。”
“公子,我一直在和您隔着一扇门交谈着,我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我去问问老大。”店小二回道,快步往楼下跑去,过了一小会儿,已顾不上敲门,便推了进去,大口喘着气道:“公子,不好了,老大被打了。”
慕白煜给店小二递了杯茶,“你先喝口茶顺顺气,我去看看。”说罢,往门外走去,瞥了一下楼下的场景,飞身向下落去。
大堂此时已是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碎了一地的盘子和未吃完的饭菜,受到惊吓的客人,那位被称为“老大”的伙计脸上挂了彩,额头青肿,嘴角有淡淡的血痕,慕白煜强压着怒火,扶起受了伤的店伙计。
“他们找茬儿,硬说我们的饭菜里有虫子,我想跟他们好好说说理,他们仗着人多,直接动起了手。”伙计捂着微肿的脸委屈道。
慕白煜怒目而视,手中还未打开的折扇指着眼前的几人道:“几位看着面生,不像是城中的人,烟雨小馆之所以加了个‘小’字,一是因为添了一份雅致,二是因为店中的每道菜都做的细致,出锅之后更会再仔细检查一番,至于各位所说的虫字,可否给在下看看。”
几人中为首的那位长得凶神恶煞,黑色的眼罩挡住了一只眼睛,抬起右腿站在面前还未侧翻的椅子上,指了指地上,挑衅道:”在这一堆里,你自己找找。”
慕白煜冷笑一声:“看来今天的道理是讲不通,各位是一定要挑事了。”
“给我上。”为首的人喊道。
一旁的几人赤手空拳朝着慕白煜打去,慕白衣侧身一躲,一人便倒在了地上,不过左右躲闪了几下,几又人扑了个空倒在了地上,为首的人见状拔出腰间的大刀超慕白煜砍去,慕白煜飞身一跃打开了手中的折扇,超那人挥去。
“哐当”一声,刀落在了地上,为首之人不知怎的已径直跪了一下,膝下有一道力阻止了爬起。
“啧啧啧,我当是一群武功高强之人,没想到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倒是可惜了我打开了这把折扇。”慕白煜大声道,面色依旧不悦,继续道:“现在开始说说吧,这饭菜中可是真的见着虫了?”
被称作“老大”的伙计端来了一把椅子,方才打斗的有些热了,慕白煜还未合上扇子,便坐在椅子上扇起了风,眼睛却始终盯着前面跪着的几人,俊秀柔和的面容让人瞧不出一丝威仪,倒让眼前的几人少了几分害怕,他们相互看了看彼此,决定从实招来。
“饭菜里没有虫子,是我们在外头带进来偷偷放进去的。”为首的人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微微抖动的双腿。
话落,因这场大闹剧而受到惊吓站在一侧观望着的客人终于敢开口说话了,他们对着跪在堂中的五人指指点点,嘟囔了几句后又站在原地沉默着,这饭是吃不了了,这饭钱又该如何算。
慕白煜与一旁的伙计“老大”贴耳说了几句话,伙计一瘸一拐地往后厨走去。
“今日是我们管理不当,叫大家看了笑话,扰了大家吃饭的雅性,今日这饭钱一律全免,每一桌的客人出店门时都可右转,去点心铺拿一包桃花酥。”伙计老大赔笑道,恭恭敬敬地迎着客人们离去。
待人都走光了,慕白煜衣袖一挥,大门因这道力而紧闭,他看着还在地上跪着的五人,笑吟吟道:“这满地的狼藉和后厨的脏盘子,就有劳几位了。”
五人用力地点了点头,第一次觉得温润的笑里,真的会藏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