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几人离开神仙谷已有半月，原本应该要经过涪州城的四人，此刻却出现在了桂州城内，在街边的粉面摊上吃着粉，喝着面汤。
“我们这一路吃吃喝喝，还走错了路，也不知何时能到允州。”无忧拿着新买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嘴角，感慨道。
听了这话，四人的思绪都回到丢了银子的那一日，当时若是往东北方向，便是沿着黔中道一路前行，可偏巧遇上了邻近几个村子的祭祀大典，山路狭窄，人却熙攘，司佑推着聂无极，被村民挤来挤去，肩上的袋子不知何时断了，等几人反应过来时，早已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走过了一大段的路，正当几人在大街上彷徨之时，一位举着“卦”字的老先生突然出现在身后，喃喃自语道：“不过酉时，东北面却是黑云盘旋，不似正常的月黑风高，走不得，走不得啊。”
聂无极不知道说者是有心还是无意，但他却是将这话听了进去，待他忧思片刻想找那位老先生算上一卦时，那人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好似天上下凡的仙人，来人间指了一条路，就匆忙回去了。
于是乎，聂无极清了清嗓子对站着的三人说道：“要不我们改个道，先往东走一段过漓江，再经江南西道一路北上到允州如何？”
桑枝早已犯困，她撑着疲惫的双眼看着无忧和司佑，无忧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我们极少出门，对各地也不熟悉，聂叔叔去过的地方多，又是长辈，我们都听您的。”
“倒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听话。”聂无极吐槽道，又转念一想，自己一个要回“家”的人都不急，这几个送他回去的孩子又还能多说什么呢。
自打那天起，四人的行程越发悠闲自得了，以漓江为中心而辐射的四面八方的州城，美味的吃食实在是太多，叫他们四人迷了眼，他们在吃上花去了许多银两，再加上原先丢了的银两，现在可谓是“囊中羞涩”。
司佑从怀中掏出钱袋子，细细地数了起来，聂无极见他如此认真，忍不住笑道：“你此刻的模样，属实窝囊。”
“你不懂，该省省该花花，我这叫顾家，银子快花完了，我还能去街头杂耍卖艺赚点银两，你暂时做不了，所以，窝囊的是你。”司佑漫不经心道。
聂无极一时语塞，沉默不语，毕竟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倒是桑枝，一脸期待地说道：“司佑哥哥真的要去街头卖艺吗？”
“枝枝，你司佑哥哥是个好面子的人，这一路，他跟着聂叔叔又学偏了，我觉得还是你去出诊比较靠谱。我还有几瓶昆仑丹，兴许也能卖个好价钱。”无忧笑道。
四月的桂州城，与往年相比十分反常，天气仍旧带着几分冷意，粉面摊旁的梨花树还未凋零，树上落下几片梨花，扑面而来的风也裹挟着清新的气息，待四人起身后，司佑去结了账。
四人在长街上走着，还没走多远，桑枝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糕点味，甜甜的，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正是爱吃甜食的年纪，她的脚步被牵引着，终于在一家铺子前停了下来。
“流心斋，好有趣的名字。”桑枝抬头看着匾额上的字。
“枝枝嘴馋的时候，脚力是真好啊。”无忧在身后感叹道。
枝枝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见与她并排而立，相隔约一米的距离的人说道：“这家铺子所有糕点的馅儿都是流心的，咬上一口，那馅料在嘴巴里流转，更能让人满足感。
明明是女生，却又带着一丝憨厚和沉稳，四人的目光一齐落去，说话的这位紫衣姑娘相貌平平，身型较普通女更高大些，桑枝想，这位姐姐倒是她搀扶着的绿衣女子，姿色出尘，婉约如水，一袭绿衣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彷佛吹来一阵疾风就能将她吹倒。
“柔弱不胜春，任东风，吹来吹去。”无忧不自觉地吟出一句诗来。
紫衣姑娘不喜这话，刚想骂上一句，却被绿衣女子拦了下来，“三七，她说的也没有错。”而后看着近旁的四人，继续道：“几位看着面生，可是路过此地的游客。”
桑枝点了点头，顿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恰在此时，铺子的掌柜走了出来，唤了一声“夫人，外头风大，快些进屋。”
四人也跟了上去，跨上台阶，无忧道：“看这店铺老板的态度，这位夫人想必也是非富即贵，而且她与我认识的一个人模样有六七分的相似。”
“师妹说的可是那位终南山的小道士？”司佑问。
“说起来长生，也不知道几个月不见，他是不是又长个子了。”无忧笑了笑。
千里外的黔中道北段，长生坐在马背上，莫名其妙地打了三个喷嚏，差点儿惊得疲惫的马儿仰天跃起。
刚跨过门槛，就见那绿衣女子向左倒去，幸得三七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嘴中唤着“久久，久久。”桑枝刚想靠近，却被三七挡在身后。
“我是大夫。”桑枝严肃道。
流心阁内堂，布长久躺在榻上，额头冒着的冷汗衬托的她越发没有血色，桑枝喂了她两颗昆仑丹后，开始施针，只是针扎的越深，她神色愈发凝重，待最后一根针拔出后，榻上的人终于醒了过来。
布长久努力撑起身子，想让自己坐直。三七连忙将枕头竖起，让她靠着能舒服些。
无忧搭上了布长久的脉，蹙眉道：“一个人的身子怎能承受地住两只蛊虫，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三七担忧的脸上多了满分的忿怒，她沉声道：“久久，你骗我。”本就有力的嗓音此刻增添了几分威严，布长久低着头不敢出声，她怕自己说的越多，三七越生气。
“夫人可是苗族女子，我在医书上曾看到过，说苗族女子善种蛊，引蛊，能想出用情蛊去引残蛊这种法子的，想必是懂点医术的，那你又怎会不知，这样做的代价会要了你的命。”桑枝的声音不似最开始那般温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让人听出了话中的怒火。
“蛊虫之术早已绝迹，这引蛊之法还是我在一本禁书上看到的。”布长久轻声道，“能找到这样的法子，我已满心欢喜，至于所谓的代价，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无忧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只大上几岁的人，说出如此云淡风轻的话，就好像这人曾在无尽的绝望里看到了一隅光亮，她躲在这光亮里苟延残喘..
“枝枝，能医吗？”
“能医。”桑枝看了看无忧，又侧身对着布长久道，“但要等到子时半，且明日正好是十五，我们来的刚刚好，夫人也出现的正是时候，医治的过程会十分痛苦，夫人既能承受得住这噬心之痛，也必能熬过明日。”
三七揪着桑枝的衣领，问道：“当真？可我们为什么要信你。”
无忧看着三七的眼神从激动慢慢变成警惕，她抓过那双扯着衣领的手，将桑枝拉向身后，反问道：“真与不真，你们心里已然有了答案，除了相信我们，你们还有别的选择？”
片刻的沉默后，布长久终于开口道：“我初见姑娘，便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若能成功，我当不甚感激，若是失败了，我也不会怪任何人，我命如此。出了流心阁的门，左转约两百米，有一家客栈，名叫‘拜月楼’，几位可在那歇脚，等过了亥时，我与三七再去找你们。你和这位妹妹也别唤我夫人了，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我姓布，布衣的布，长长久久的长久。”
“长久。”无忧若有所思，抬头看了一眼司佑，像是确定了什么。“你长得很想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叫长生，是位小道士。”
布长久刚准备往外堂走，听到这话，停住了脚步，声音喑哑道：“名字倒是与我很像，但我与你口中之人并不相识。”
“流心阁的糕点各位可随意带走，拜月楼也可安心住下，报三七的名字即可。”
待人走远了，四人才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天上突然落起白白的东西，起初人们以为是不知从何处随风飘来的白色小花，直到那白色的固体融化成水，街上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落下的是雪。
“阿爹，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雪呢！”有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而牵着孩子手的那个男人似乎比孩子更激动，“别说你了，阿爹活了这么多年，也才第二次看到雪落，可是四月飘雪，非吉兆啊。”
桂州城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雪，街上人群熙攘，穿的单薄的人都哆嗦着身子，小跑着回家添件厚衣服，也许大多人心里都想着，天色异常，回了家就别出门了。
桑枝交叉着双手伸进衣袖，因着瞬息而变的天气打起来了寒颤，“无忧，你似乎很想救长久。”
“我原以为遇上长久这个病人，是上天听到了我们‘贫穷’的呼唤，要给我们送银子，但是越多看她一眼，越是被她身上那股静好之气吸引，她在活着与死去之间，徘徊了许久。”无忧叹了口气。
无忧与桑枝并排走着，司佑在后面推着聂无极，他在这声叹息里听出了弦外之音，想来这位布长久应该是小道士长生的阿姊，可布长久却否认了这事，其中应是有不便与外人说道的缘由，一片极大的雪花落在他的脸颊上，冰冷冷的，他无暇去想其它杂事，快些到住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司佑打断了桑枝和无忧的忧思，念道：“不过百米的路，得走快些了，若是雪下大了，轮子容易打滑。”
而在另一条小道上走着的长久，正紧紧地抓着三七的手腕，可那力道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重与疼痛，倒是脚步越来越慢了。
三七看着长久出神的模样，知道她又在想东想西了，“久久，要不我背你吧，依你现在走路的速度，怕是回到山庄里，又要生一场大病了。”
长久“嗯”了一声，这般干脆的回答让三七愣了愣，她脱下外衫，左手抓住左边的衣角，右手背起长久后，将外衫置于长久的背上，而后她听见长久低声说道：“三七，那几个人说他们见过长生了，长生一定过的很好，若有一天我真的走了，那也是无憾了。”
枝上落下的花里夹杂着雪，化了的雪水滴在了三七的跟前，她的脚步顿了顿，回道：“久久，你又开始说胡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