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愣愣地看向远方，又转头看了看脚步慢吞吞的一老一少，“两位可否走快些，我的肚子遭不住饿了。”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声音，三人转过头，只见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坐在马背上，他带着雪帽，穿着素雅的狍裘，踏马而来，那马声在宁静的山路上仰天长啸，最后停在了无忧身旁。
无忧心头一颤，收起了怅然若失的神色，侧身看了一眼司徒明空。
“几位朋友，前面可是银州城的方向，我在附近转悠了几圈，迷了路。”带着面具的男子已从马背上下来，牵着马挨近了无忧。
“我们素不相识，谁是你朋友。”无忧没好气地说道。
慕白煜却是清了清嗓子，淡笑道，“诶，既然是朋友，为何还带着面具。”
“鄙人长得些许潦草，怕吓到各位。”
“都说是朋友了，又怎会嫌弃你的长相呢。”
男子点了点头，配合地取下了面具。
无忧一愣。
司徒明空一脸嫌弃。
只有慕白煜呵呵呵地傻笑起来，露出一副安慰的表情，开口道，“的确潦草了些，不知兄台大名。”
“司佑。”
无忧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她知道她对眼前这人缺席了的那段孤独岁月所堆积出来的怨气，在他们相互对视的那一刻，便消散的彻底。无忧在司佑的眼中只看到了自己，而她那颗欢喜的跳动着的心仿佛要开出一朵花来，她想说一声“久违了，师兄”，却又觉得不该这么轻易地就原谅这人，她纠结一番后，装作生气的模样，别过脸不再说话。
四人一马就这样并排而行，穿过了冷清的山林。
银州城，清风酒肆。
早已过了正常的饭点，店中无其他的客人，倒衬得环境清幽。明明只多了一个人，却比平时多点了三道菜，还都是肉类，无忧饿的发晕，连饭也比往日多吃了一碗。
司徒明空和慕白煜都能感受到，她心情愉悦。
店中的小二看着安静吃饭的四人，跑到后厨与厨子轻轻唠了起来，“干了这么久的活，第一次见到吃饭这么安静，还吃的这么快的。
“小二，来两壶莜麦酒。”慕白煜喊道。
“来嘞，客官。”小二听应道，满脸笑意地快步往外跑去。
“不知司兄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慕白煜为几人倒起了酒。
“好一股清甜的麦香，醇厚。”司佑感叹道，目光轻轻落在无忧脸上，又马上收了回来，“从北而来，去往南处，寻人。”
“北边来的啊，怪不得，身形如此高大威猛。”慕白煜瞥见了司佑望着无优时那炙热的双眸，有了几分猜疑，待回过神来心里又多了几分确信。
“打小就爱吃肉，还吃的多。”司佑说道。
慕白煜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司兄，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夕阳西沉，暮色苍茫。
慕白煜第一次醉倒在酒桌上，司佑将他背回了客栈。
“你说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司徒明空关上房门，笑着数落道。
“师父都这么说了，看来是真的貌丑，我担心师妹不想见到我，就找了一副潦草的人皮面具，但我又怕太过貌美，诱惑了师妹。”司佑挠了挠头。
司佑，思忧。此人正是司徒明空的大徒弟，无忧心心念念的师兄，赫连弘。
“多年不见倒是越发臭美了，净是些歪理，身子可曾好些。”司徒明空问道，手已把上了司佑的脉。
“当日师父传了我一成内力，加上这些年精心修养，已恢复了八成，可师妹毕竟学过医，我怕她会看出来，便寻到了一颗冰魄珠，带在身上，这珠子能让徒儿的脉搏与正常的无异。”司佑解释道。
“弘儿，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以为小忧会看不出来？”司徒明空摇摇头。
“我与小忧认识的人寥寥无几，而你突然出现，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蓄谋已久。”
“也就师父您会骂自己善良的徒弟‘蓄谋已久’。”司佑轻轻笑了笑，又缓缓背过身去，“这世上的很多事我都没有把握，但有一点我一直确信，不管我和师妹是以何面目出现，我们都会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彼此。”
若不是顾忌司佑的身子，司徒明空真想一掌拍下去，外头响起轻轻的推门声，司佑看了司徒明空一眼，也轻轻地跟了出去。
贺兰山南面，顾冷冽依旧坐在亭中，似乎在等人。远处的山头，被夕阳的余晖映的艳红。
“客官，我煮了这么多年的茶，第一次遇见您这样爱喝茶的，但是浓茶喝多了也是会伤身子的。”茶铺老板说道。
“只是今日特别想一位故人，不知不觉竟多了几壶。”
“那你是在等她来吗？”
“等不到了，她与这落下的雪一般，已经归入了黄土。”顾冷冽轻轻说道。
“不知为何，今天的风吹得比往日更添一分凄凉，是我多嘴，勾起了客官的伤心事，今日这茶便算是我请的了，天色渐晚，我的孩子喊我回家了，客官也早点回去歇息吧。”茶铺老板看向远处，一位孩子正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树下，朝他招着手。
凉风习习，寂静的山野里飘来一道娇气的声音，“顾叔叔。”
顾冷冽还未抬起头，说话之人已坐在了他面前，他放下茶杯，望着眼前变化了模样的孩子，温柔地说道，“怎么还多带了一个人来打扰我们念家常。”
无忧顺着顾冷冽的目光看去，雪落枝头的大树哪遮得住那人。
“偷偷跟来的，不用管他。”脸上却满是的笑意。
这样的表情，顾冷冽曾见过，那是少女怀春的神色。
无忧看着顾冷冽出神的样子，她知道顾叔叔又在想早逝的小姨了。
“顾叔叔这些年去哪了。”
“疏勒城，清心堂，一蒲团，一枝香。”
无忧微微一愣，小声问道：“顾叔叔这是当和尚了？那这酒是不喝了？
“酒还是要喝的，小酌怡情。”顾冷冽笑道。
其实疏勒城离昆仑山和天山都不算远，这些年，顾冷冽一直都在暗处关注着无忧。
“接下来，要去何处。”
“锦官城。”无忧的眼神望向东南方。
“青城山的梅花开了，是该去看看了。”顾冷冽低喃道。
“江湖的风云，怕是又要变化了，”顾冷冽看着天空飞过的鸦群，寒月袭空，是为不祥。
“当年，我查到顾家惨案的源头是我师父陈重，鬼踪门内一半是我的人，一半是他的亲信，我跟陈重都受了伤，我本想乘胜追击，却传来你小姨出事的消息，我想着陈重受了伤，又中了毒，应该活不久，便马不停蹄去天圣城救你小姨，途中遇见了同样要去救你小姨的常百草，只可惜，我们都迟了一步。今日，我在画宴上，看到了本不该活着的人，而本该出现的人，却没有来，聂无极虽是个莽夫，向来聒噪，没有定力，但他最重情谊，想来必是出事了。”
“那顾叔叔是想去救人？”无忧问道。
顾冷冽笑了笑，“我的麻烦，只怕更大，陈重的武功不在我之下，而且，他们人多。当年我解散了门内众人，才去的神仙谷，和常百草一起养起了你。”
无忧一脸疑惑，“那，是要我去救？”
“你不曾见过他，你那路痴师父大抵也找不到无极门在哪，你们离开锦官城后，不要在其它地方多做逗留，直接回神仙谷，我们在那里相聚。”
“顾叔叔见过我师父。”
“恩，见过，还在一个耍刀的男人家喝了上好的桃花酒。”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顾冷冽收起桌上的小瓷杯，拿过无忧带来的酒，走到茶铺旁，在破败的木板上放了一锭银子，而后消失在暮色中。
远边平林如画，云低晚岫，无忧看着那道在旷野之中略显单薄的身影，摇了摇头，原来世间痴情郎，真的会爱屋及乌。
翌日，无忧突发奇想，在客栈门口寻了一处空地，摆了个小摊，卖起了这段时日买的话本，这些常见的刚看完书本就不值钱，成了二手后就更不值钱了，起先只是卖了三本，换了两文钱，后来来了一位知府家的小姐，翻了三两下，便豪气地全要了，无忧伸了三根指头，那位小姐最后却给了五两银子。
“果然，有钱真好。”无语对着坐在台阶上感叹道。
慕白煜笑嘻嘻道：“我也有钱。”
司佑本想也接一句他也很有钱，却看见司徒明空和无忧一脸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便乖巧地闭上了嘴，生怕惹无忧不高兴。
“今日的早餐便由我请，每人一碗羊肉面，外加两个煎蛋。”无忧大手一挥，笑的眼眸澄澈，而坐着的三人听了这话，已飞快地往十米外的面馆跑去。
面馆里，无忧从袖中掏出昨日在一家小铺中买的地图，仔细瞧了起来，三人在喝完最后一口汤后放下了碗，抬眼便看见无忧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地方，眉毛往上一挑，睁大了双眼，傻笑起来。
三人不语，身子慢慢向后靠去，眼神却不曾离开无忧。
“师父，这地图上告诉我，去锦官城会经过凤城，那我岂不是能顺路上终南山了。”无忧询问道。
“慕白煜，你说那两位小道士走到哪里了，若他们走得慢了，我们先一步到了终南山，可就连个带路的人都没了。”
慕白煜脖子后仰，左右转了两圈，“那我们就慢悠悠地走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