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宁南道的一条小路上,两名穿着灰袍的小道士正开心地聊着天,一人手上牵着马绳,一人挺着身子,慢悠悠地走着,这两人正是无忧念叨走的慢的若水和长生,他们二人走一段路骑一段路,又对这一条道上的小路十分熟悉,不过半日,就已走了一大段路,而无忧一行人,走的都是大路,即使再快,也是赶不上若水和长生的。
“师兄,你说昨日那位女子,真的会来终南山问道吗?”长生稚嫩的声音响起。
若水思索片刻,回道:“她一定会来,但却不一定是来问道的,可能是来找师伯寻仇的,长生,天下之道,在于我们的心,她的静心诀,应该是修到第九重了,再过几日,就是大道会了,若她恰巧赶上那几日上终南,对我们来说,是件麻烦事。”
“师兄,其实你是怕她受伤吧,”长生看着若水脸上一闪而过的忧思,忍不住说道,“师兄,五岁那年我跟着大道师伯下山,他在一家农户门前站了许久,后来屋里出来一名农妇,大道师伯看见她的眼神和表情,就跟你刚才陷入回忆里一样,更何况,她若真来寻仇,道会上各家道门又岂会袖手旁观。”
“师兄,你动了凡心。”
若水一声语塞,空气也沉寂了良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第一次这么想与一位女子多说说话,可他却插不上话,现在的他,并不厉害,他想只有自己变得更强了,才能有机会与她站在一起。
“长生,你真的只有十二岁吗?。”若水脸色微红。
“师兄,我只是善于察言观色。“长生回道。
长生跟着其他师兄下山多了,的确有着超出这个年龄的成熟,而若水,是王重阳钦定的下一任终南山掌教,一直被张素盯着修道,十五年里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几月前若水过了十五岁的生辰,张素才许他自行下山。
“师兄,你是未来的掌教,切不可为了虚幻的事物,而.......”
“长生,你怎么比师父还爱念叨,这掌教,要不你来做。”若水笑道。
“不,师兄,师父说了,你是道命,而我,也只想当你的师弟,与你一起守着终南山。”长生看着若水,眼神坚定。
“既然师弟这么认真,那就让师兄我看看,你的惊雷鞭练的如何了。”
长生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推出了数米,他一阵回旋立住了身子,手中不知何时以多了一条鞭子,鞭子的最上端贴着一道符咒,向上扬起时,上方的天空霎时云朵相汇,变成了灰黑色,正中间空出一处缝隙,落下一道雷电。
若水见此,先是惊讶,随后面露喜色,凝神一冲,体内似有一道气冲出,护住了他的身体。
“不过一夜,竟有这么大的进步!”长生感叹道。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心有所期吧。”若水看着天空悠悠然飘过的白云说道。
十日后,终南山脚下。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这终南山果然名不虚传,想必最顶上那座就是白云观了。”慕白煜望着高处,一座尖顶的屋子隐入云中,让人分不清虚与实。
听到“白云观”三字,无忧脚下一滑,向前扑去,司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无忧因赶路而卷起的疲惫也在这一刻散去,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她望着那座在雾霭中如隐若现的屋子,若有所思,而身旁的三人却是看着她,上去还是不上去,他们只等无忧说一句话。
“我一个人上去瞧瞧,你们在这里等我,若是半个时辰我还没下来,师父您可得来帮帮徒儿了。”无忧说完,便御风而上,她在风中掏出袖中的面纱,系在耳后。
若水正在房中凝神打坐,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睁开了眼,在院外解手完的长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他喘着大气,“师兄,师兄,无忧姐姐真的来了。”
长生看着若水并不惊讶的表情,一脸疑惑。
“那日我在她的棉袄里放了一片追叶。”若水说道。
长生大声说道:“师兄,你竟然.......算了,先不与你争论这些,现在不只是我看到了,怕是在半山腰行走的几大道派也看到了,那女子用了轻功。”
“走,先上白云观。”若水拿起一旁的灰袍,急忙往外跑去。
而本在半山腰慢悠悠地走着的一位身着紫色道袍的道长,在看见向上而去的那道身影时,皱起了眉头,嘴里嘀咕道:“御风之术。”
无忧停在离白云观数十米的台阶上,她还想往上走,却被一道屏障阻挡在外。
张素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不知姑娘,夜上终南,所谓何事。”
无忧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散息之术,果然高深,即使离得这么近,也丝毫感受不到近旁有人,她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一身仙风道骨的灰袍道士,头发已有些花白,看着年纪只比她师父小上几岁,她不确定地问道,“阁下可是张素道长?”
“正是,”张素继续道道,“我既已回答了姑娘的问题,姑娘是否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张道长果然如外界所传利落干脆,那我便也直白地说了,我想来见一见你的师兄王重阳,追问他十八年前的旧事,但今日怕是见不到了,我破不了这道符咒,观内的人也听不见观外的吵闹声,但有一点,我隐隐约约能猜个大概,他妄论天道,遭了反噬,元气大伤。”无忧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理会张素越发愠怒的脸。
“你懂得倒是不少,可是道门子弟?”张素问道。
“算是吧。”
“这些年,终南山弟子潜心修道,各路道门也心照不宣,你即是道门弟子,更该明白,从前种种,皆已成空。”
“好一句‘皆已成空’,但这话该出自佛门之口,而不是道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既然如此,天下之道,理应知因果。”无忧冷笑道。
“师兄他自知心中有愧,这些年将自己困在这观中,不曾离开半步,姑娘今日若只是心血来潮,想来瞧瞧,那就请速速下山,若是继续咄咄逼人,老朽只怕会伤着姑娘了。”张素平静地说道。
“听道长这话,是恼羞成怒想要伤人泄愤了?”无忧继续说道。
“不曾恼羞成怒,只是希望姑娘.......”张素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师父”打断。
若水已跑到张素的面前,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长生,“师父,手下留情,无忧姑娘曾救过我和长生。”
张素气道,“为师何时动手了?”
若水不语,看着无忧。
无忧摇摇头,她听见许多脚步声正朝着终南山最外面的大殿靠近,她轻轻说道,”怎么这么多人。”
“明天是大道之会。”若水解释道。
无忧只觉得有些无奈,她可真是挑了个‘好日子’,此地不宜久留,不然只会惹出更多的麻烦,她看着张素,缓缓说道:“王重阳,我一定要见,也一定会见到,若他想将余生耗死在白云观中,我便等,这禁制我破不得,自有人能破得。”
无忧顿了顿,不再去看张素那怒气冲天的脸,”十八年前的是是非非,终南山没有错,错的只是一人,悔与不悔,我只想听王重阳自己说,张道长,我知你精通‘彼岸传音术’,今日所言,必能入他的耳。”
“放肆。”张素的愤怒终究只是浓缩成了两个字,他的师兄啊,什么都好,只是做错了一件事,而那件事,也早已没有了弥补的可能。
“今天不是好日子,我下次再来。”说罢,无忧便消失在眼前的雾霭之中。
终南山雾凇冰挂,白雪皑皑,此时突然寒风怒吼,电闪雷鸣,有一道强劲的力,硬生生地将她从空中拉了下来,而她背着的那把无忧剑,自行出鞘飞去了另一个方向。
在雪花和剑影之中,无忧看见两把长得相似的剑并排立在空中,就像是相知相依,并肩奋战的兄弟,直到剑气散开,她看清了站于剑前的男子,他身着紫色的道袍,表情严肃,还未靠近,便让人感到不怒自威,而他的眼神一直看着前方的两柄剑,彷佛周遭的事物都与他不相干。
张素看着天上稍纵即逝的雷电,皱眉道:“你们可知此女是哪一道派的弟子。”
“天山。”若水和长生异口同声道。
“哈哈,果真是休要猖狂,与她而言,今日的确不是好日子,怕是要吃些苦头了。”张素不厚道地笑道。
若水闻言,又急忙往山下赶去,长生只能在身后喊着“师兄,等等我。”
此时的无忧,同张素一样的想法,这是继贺兰山画宴之后,她再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周围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想偷偷溜走的想法只得作罢。
“清欢,昭昭没有来,可是因为见到了这柄剑?”另一位穿着紫色道袍的男子对着近旁的女子说道。
这位被唤作清欢的女子本名姓萧,是路昭昭的好友,亦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妹妹。
“门下弟子的原话是,掌门在贺兰山遇见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聊了几句后便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同尘,和光有多少年不曾这般动怒了。”清欢看着一动不动站在剑前的和光,。
“记不清了。”同尘双手环臂,面露苦色,看着他的师兄。
周围的众人,眼神之中却透着丝丝兴奋,道门之中,除了些年纪已过三十的人曾有幸见过无忧剑与忘愁剑双剑合璧的场景,那些小道士只在师门之人的口中听过,此刻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见证传说。
住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无忧与忘愁,本是两柄立于天山之巅的剑,在它们被人拾起之前,世人并不知普天之下还有这样两把剑,剑气袅袅,柔和如微风拂面,散去忧愁,而造剑之人,更是不详,直到三十几年前,两名不过十岁的小道童,突发奇想,不要命地去寻找灵物赤狐,最后不仅没有把命丢掉,还手执一剑回到了乾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