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无忧是不习惯旁人接触的,此时却并未推开桑枝,她近距离看着眼前的少女,皮肤处于白皙和黝黑的分界线,眼睛较一般人深邃,带笑的眉眼让整个轮廓看起来圆润柔和,无忧不禁问道:“你是羌族女子?”
桑枝摇摇头,“师祖也问过我同样的话,“她松开了无忧,看着一旁的万川河,眼神明媚,“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从何而来,师祖在这条河中救起我,那时我尚年幼,脑袋都是血,师祖说也许是撞到了水中的石头上,醒来后我目光呆滞,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师祖见我无处可去却又没有留下的缘由,我呆愣了半晌,他紧皱的眉头终于一松。”
“他说让我学习医术,而后他便带着我来到一座墓前,他的徒弟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早逝,他这一生也只会收一个徒弟,但是他的徒弟却可以收徒,我记得那时谷中杏花开的娇艳,天空下起了细细的小雨,我在师祖的引导下对着墓碑行了庄重的拜师礼,成了神仙谷新一任传人。”
“有个小徒孙在,老头也不会太过孤单。”无忧欣慰道,她想,至少在她不在谷中的许多时日里,老头身旁还有个人,虽然不能与他月下小酌几杯,却也能陪他说说话。
“师祖很想你。”桑枝看着面上神采飞扬的无忧,手已落在了无忧的衣袖下,脉象不紊乱但几近不平稳。她十分好奇隐颜术下的容颜,但此刻最重要的是让师祖他老人家快些见到他一直在等的人,她看着无忧身旁的一老一小,应是关系匪浅,她没有闲情逸致多问上几句,拉着无忧转身往前走去,“快进谷吧。”
此处是神仙谷的偏门,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若是从神仙谷的正门硬闯进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数道隐蔽的机关,而这些机关,恰是无忧的母亲在谷中待得无聊想给自己找点事干所涉及的,能躲过这些机关,活着站在常百草那间破败的木屋前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常百草便没有不救的理由,更何况,医者救人,本来就是不问身份的。
谷中树木变化不大,一眼望去郁郁葱葱,后山有一处泉眼,名为生死泉,也不知是谁先开始传的,说喝了泉中之水,能延年益寿,三人成虎,在民间越传越邪乎,于是不管有病没病的都来闯神仙谷。
常百草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时常感叹“”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最后迫于无奈,他想了个法子——对外宣称,泉水枯竭,可让人相信又是件不容易的事,他便穷装打扮去了昆州城最有名的说书楼,将此事说给楼主的先生们听,还与他们一同喝了酒。来昆州城的旅客,大多都要上说书楼听上一听,此乃市井传统,没过多久,再次众口铄金,彻底绝了外人的想法。
幽静的小院中,常百草正精心浇灌着一株洁白的小草,草身长着白色的茸毛,茎上长着五片叶子,他悠闲地哼着小曲,眼睛快贴上叶片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老头。”
那声音听着很是熟悉,却与记忆中有两分不同,常百草半眯着眼睛转过身,四处张望着,不曾见到人影,他叹了叹气,自言自语道,“年纪也不算太大,怎么开始耳背了,看来要熬点耳目草喝喝咯。”
“师祖,有客自远方来。”
桑枝的声音,常百草听清楚了,他又转过身,“哪来的……”,‘客’字还未说出口,他瞳孔一紧,睁大眼皮微垂的双眼,脸上的神情转惊为喜,那个他一手带大到七岁的孩子,即使长成大人,湮没在人群中,他也能一眼就找到她,他愣在原地,本能地搓着手,十年又一个月,他不曾见过这个孩子,一时之间,不敢迈出一步。
无忧站在低处,望着上面还未放下水壶,脸色瞬变的常百草,两人静静地看着彼此,而后她飞奔着往上跑去,待站在常百草面前时,只是简单地脱口而出一句“老头,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即使有千言万语,在此刻,两人能说出的也只是相同的话。
除夕前夕,亦是在神仙谷的第六日,常百草没想过他这谷中能这么热闹,毕竟只有四间屋子,其中一间还是书房,司佑人微言轻,六尺男儿只能窝在小小的书房中。
常百草说司佑的伤是剑势所起,之前未医治的彻底,已落了个旧疾,需在谷中呆上三四个月,方能药到病除。
司徒明空站在那株奇特的草前,沉思片刻,开口道:“这就是那株稀有的寒烟草?”
常百草拿着蒲扇躺在一旁的木椅上,听到这话倒有些惊讶:“想不到你不仅酒喝的好,草药懂得也不少。”
“我曾经的一位师父是西凉最厉害的医者,若不是我也懂些医术,拾了些昆仑山上上好的草药,去换了银子,你家这宝贝能吃好喝好长到这么大?”
听了这话,常百草气不打一出来,他想到无忧瘦弱的身子,看着就有些‘营养不良’,眼前的老头还真是好意思说。
其实无忧并未如常百草所说的消瘦,只是在长辈的眼里,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丰腴些,无忧的身形偏柔美,翩若轻云出岫,给人一种飘逸绝伦的感觉。
常百草刚想骂上几句,就见无忧和桑枝提着菜篮子走来。
若细究起来,双方在吃上都是很随意的,但现在不同,谷中有两位病人,每日的吃食自然也得丰盛些。
“今天你们二位谁做饭。”无忧笑嘻嘻地问道。
桑枝不说话,朝着两位老人家看了一眼,反正谁做都行,只要不是她就好。
“午饭我来做,晚饭你师父来做。”常百草闷声道,上前接过了篮子。
午后鸟鸣声在谷中回荡,风中夹杂着树叶的沙沙声。
桑枝洗了五个桃子,一人分一个,无忧与司佑在书房,桑枝并未多想便走了进去,“无忧,快来吃桃,可甜了。”话落,她看着床上的两人,脸有些红,她见过的男人不多,除了偶尔去市集买些东西,其余时间都是在采草药看医术,她哪里见过眼前的情景。
司佑坐在床上,眼神去一刻不离正躺在他的腿上看着书的无忧,宠溺的笑着。
桑枝说了句“羞羞”,放下了手中的桃子,无忧还来不及开口,桑枝已飞快往外跑去。
“师兄,你说枝枝若是和慕白煜见了面,两人会不会一个胀红着脸,一个憋着气,相顾无言。”
“会。”司佑回答的干脆。
“有些日子不见,倒有些想他了。”无忧笑道,起身拿起桃子。
“想他做甚。”司佑依然笑容和煦。
“想他大手一挥,将我看中的闲物都尽数买下的阔气样了。”无忧看着司佑,想着这男人真是许久不见,一见就吃爱醋。
几近未时,下起了绵绵细雨,无忧犯了困,躺在木椅上睡了过去。人若是安定了,便想无所事事一段时日,睡梦中的无忧,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她又过起了在昆仑山上的生活,没事发发呆,吃吃睡睡,看看书,习习剑,自个儿舒服就好。
醒来仍是停云霭霭,远处的山头披着薄薄的雾,司徒明空已做好了晚饭,桑枝来唤她起床,却是愣在原地,隔着短短的几米,细细看着无忧,像是在欣赏一幅画,更确切的说是那画中走出的美人。
“你的隐颜术,失效了。”桑枝说道。
无忧反应过来,笑道:“枝枝,西凉的秘术都告诉你了,你可得好好研究,看看如何能隐颜的更长久些。”
桑枝点点头,她很欢喜,以前她以为师祖留下她,是因为想念另一位与她年龄相似的人,而现在,她终于能打消这个念头了,她的模样哪能与无忧相比较啊。
举杯邀明月,月下有五人。
顾冷冽一身黑袍从月色中走来,与他满身的疲倦气不同,亭中的几人正欢快地与月共饮。
“谷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你们倒是惬意,倒是可怜了我,在外风尘仆仆。”
无忧听见声音,转过身,顾冷冽直觉心头一颤,手中端着的酒坛未稳在手心,幸亏司徒明空眼尖,在酒坛落下时便出手将酒坛撑在空中,顾冷冽晃过神,捧起酒坛像亭中飞去。
“追寻陈重的踪迹,耽搁了些时间,所幸回来的不算太迟,赶上了你们喝酒。”顾冷冽扫了五人一眼,最后视线停在了无语身上,“这几日,江湖和朝野,倒是出了两件有趣的事情。”“顾叔叔这眼神,莫不是与我们有关?”
“有一件倒真与你有关。”顾冷冽说道,眼角挂着淡淡的笑纹与他的长相有一丝违和,“你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乔装打扮去了锦官城,被城中的人认了出来,你舅舅怒上心头将他赶出了城,而今逍遥王寻女的传闻已在坊间传开了。”
“那江湖上发生了何事?”
“无极门内乱,门主聂无极下落不明。”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