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梦还依旧记得那时候的清风，，他的表情罕见得十分疲惫和落寞，过了良久，他才神情凝重地开口回答她道：“因为外围的兄弟们，往往死伤最大。这次我把整队人员介绍给你认识了，换了下次未必还是他们。如此一来，何必让你日后徒增哀伤？倒不如，彼此之间一开始就不认识。那么，就算有朝一日对方牺牲了，你也不知情，便不会为其神伤。”

这段话虽然他说得十分残忍，令她觉得未免有些过于冷血。但如今回顾往事，清风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就算吉祥阁原本并没有将底层战斗人员当作炮灰使用的意思，然而有时候，事实就是如此残酷，不以他们的意愿为转移。

一切无关乎领导者的真实意愿，当兵卒实际上了战场，就是这么回事。所有人都要面对无常的命运，哪怕早就有所谓的锦囊妙计。

然而，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天衣无缝的计谋。只要是人，多多少少都会犯错。只要最后能获得胜利，并且损失是当事者可以承受的，那么这就是良策。

至于死了多少人，老百姓蒙受了多大的损失，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真的会在乎吗？

其实就连顾梦还自己，早就已经做好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随时可能牺牲的心理准备。

她甚至已经勉强凑齐了为母亲养老送终的银子，就藏在自己衣柜的箱笼里。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她早就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好了准备。但是，这种事居然发生在自己第一次出任务之际，或多或少还是有些让她猝不及防。

命运啊，真是不可捉摸。

清风猛然睁开双眼，浑身的肌肉绷紧，他越过顾梦还横躺的身躯，回到了马车夫的位置上。

“我等会驶入山涧边缘，你找个背阴坡躲起来，附近再也没有如此好的隐匿地势了。”他头也不回地对游龙吩咐道，这是目前他能为对方做的极限了。

后者明知对方看不见，依旧颔首，用沙哑的嗓音低声感激道：“大恩不言谢。”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的速度才渐渐地减缓了下来。

顾梦还乘机打开马车底部的机关，指着仅能容纳一名成年男子出入的洞口说道：“委屈游驿使了，后会有期。”

“下次我路过青山县地界，无论如何一定会去拜访吉祥阁的璇玑阁主，希望有幸再次品尝顾小姐的手艺。诸位，后会有期。”游龙真诚地向他们道别，心里却对未来他们还能否重逢，充满了疑虑和不确定性。

“行啊，一言为定。”她笑了笑，好心提醒对方道：“准备好你一年的俸禄，说不定可以多吃我做的几道菜，啊哈哈哈。”

游龙也跟着笑了笑，很快地，早已换好新衣服的他，格外谨慎地潜入马车底部，出了马车之后，他一直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这时候，天色已经毫无征兆的放晴。碧蓝如洗的苍穹，差点晃花了他的眼睛。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山涧的背荫处，随后游龙如鱼得水，极为快速地潜行。

与此同时，清风驾着马车驶向相反的地方，一路风驰电掣。

他们要尽一切可能，从西域境外返回位于萧氏皇朝中心地带的江州首府所在地——青山县。

事到如今，除非他们已经身在吉祥阁，否则在哪里都谈不上安全无虞。

“你知道接下来，我们将要面对的情况，意味着什么吧？”清风虽然于心不忍，但迫于接下来的形势，他必须让顾梦还马上明白事情的危险性。

哪怕等会他们就要死了，他也想让她死得明明白白。

顾梦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向清风说道：“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不知道？现下是由我们充当诱饵，掩护游龙去南界找何老将军报信。”

“列缺带着雷家一行肯定直奔帝都，向皇后娘娘报信去了。如果我们赶得上他们的话，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她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些话，心绪趋于安宁。

“确实如此。”清风坦承地说道，他皱了皱眉头，小丫头还是太过镇定了。还是，他决定多问对方一句：“游驿使的身体，如今调理得如何了？”

她仔细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用词，谨慎地说道：“他的腿脚行动起来，肯定会比之前麻利不少；至于他体内的湿寒之气已经被拔除殆尽，全身的水肿也消了。以后若是他真能再次回到青山县，再找我娘把脉舌诊，至多吃几副汤药便能好全了。”

“再过半刻钟的时间，我们就要落入敌人的埋伏范围了。有什么遗言，立刻用暗语写下来了吧。若是运气好，日后会有兄弟及时帮我们收尸。说不定到了那时候，他们还能把我们的遗言也一并带回去。”清风这话说得虽然特别不吉利，但是话糙理不糙。

顾梦还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笔墨纸砚，问清风道：“你想留些什么遗言？”

“感谢阁主再造之恩，多谢顾婶子十年来的照顾。”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她撇了撇嘴，用吉祥阁特有的暗语记了下来。

轮到自己的时候，她写的遗言，也不见得比清风长多少：多谢娘亲的养育之恩，与您、璇玑和清风的相遇，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

写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在西域都护府一别的何曦月，于是又在后面加上“之一”两个字。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顾梦还打开马车所有的防御机关，心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上次他们虽然也陷入了类似的事件，并且敌人还动用了火器，按理说，她不应该如此慌张。

然而，她明白，那时候的敌人最多是一支小规模的先锋军，绝不会超过一百人。

普遍实力是以一挡十的吉祥阁外围队员，面对这种数量的敌人，当然不会全军覆没。

可是现下，他们却是在这种三不管地带，就是来个上千人的敌军，也不在话下。

游龙孤身一人，还有可能瞒过敌人的眼线，潜入南界。

但是，清风驾驭的这架特制马车，目标太大了，只能充当吸引火力的工具。

敌人除非全部眼瞎了，否则是不可能让他们安然无事地回到吉祥阁。

“我们在外围的人全部没了。”清风的声音冷若冰霜，他许下了诺言：“如果我们有幸能活下去，必须带着他们的尸骨返乡。”

“那是自然。”顾梦还拿出一支火枪，开始擦拭枪管，确保里面畅通无阻。

虽然她不知道清风是通过什么线索，就下了这种令人有些绝望的判断，不过她始终相信对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故意地欺骗自己。

“哐当”一声大响，马车随之晃荡起来。

这架马车的特殊之处在于，前面并驾齐驱的两匹马的周围，虽然笼罩在钢铁墙壁之下，但并不是铁桶一块，而是留有一只手指粗细的缝隙。

如此，可以确保马车不被钢铁拖地的阻力，影响了前行的速度。

同时，也防止了敌人使用绊马索伤害马匹的四肢。

这点空隙，绊马索只能够紧贴地面，马儿的铁蹄从绊马索上过时，不足为虑。

唯一放不住的，就是小小的火药球。

不过，也正因为这种火器太袖珍了，火药量不足，顶多只能起到惊马的作用。

可是呢，马匹都罩在铁笼子之下，再怎么惊慌，只要马车夫的驾驭功夫了得，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

“清风，赶紧屏息。这火药的味道不对头，搞不好有毒！”顾梦还立马用氍毹捂住自己的口鼻，紧接着递给清风一只小瓷瓶。

他屏息静气，接过瓷瓶，拧开瓶盖。

很快地，一股掺杂着花果和青草香气的味道，逐渐在马车室内弥漫开来。

“哗啦”声不断地响起，马车四周似乎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味道是火油！”顾梦还惊呼，顿时大惊失色道：“敌人想要把我们煮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