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场景，顾梦还已经看了差不多十年了。

她不敢问璇玑，对方的家族到底经历了什么磨难，居然会出现如此众多需要祭奠的逝者。

只知道，她这位性情莫测的师父，就算蒙受如此大难，做人的底线也没有发生根本改变——至少不像某些权贵一样，不把人命当回事，肆意践踏底层老百姓的尊严，鱼肉地位低下的所谓“贱民”。

当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了青山，璇玑身后的小山才慢慢消失。

等到快要午夜时分，红衣的阁主才终于烧尽了全部的五彩棉衣。

寒衣节的深夜，往往意味着更深露重。顾梦还穿得还算厚实，出门之前母亲还特意为自己加了一件半旧不新的羊毛斗篷。饶是如此，她也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一阵旋风突如其来，将他们面前的纸灰统统都卷起来，飘到天上不断地打着圈儿，越飘越远。

“这是先人拿到了棉衣，向我们道谢呢。”顾萱面露欣喜地说道，她看着漫天飞舞的纸灰，眼神里充满了敬爱。

璇玑也凝视着被五彩棉纸灰烬占据的夜空，眼神格外落寞，淡淡地笑着应道：“但愿如此吧。”

“交给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此刻，阁主的声音分外柔和。

“我觉得还不错。”顾梦还挑眉，十分有自信地回答师父道，“七日之后，便可见分晓。”

璇玑向她走了过来，抬手摸了摸小徒弟的头顶，嘱咐道：“切莫怠慢了刘夫人，她的来头可不小。万一她真被你走狗屎运治疗好了，以后都是你的助力。”

“我知道了。”顾梦还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这家伙虽然时常抽风，间歇性发神经病，但总的来说，阁主对自己和母亲，一直照顾有加。

若不是当年一袭红衣的璇玑阁主，如天神降临，她们母女早就身处黄泉了。

从那时候起，她就暗自发誓，只要自己能做到的，她都会尽力实现妖孽师父的愿望，最大可能的满足对方的期待。

不过，这种事，她可不会主动说给璇玑大别扭听。

哼，阁主要是知道了自己对吉祥阁如此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以对方的秉性，那可不得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她啊。不仅如此，师父还会最大限度的压榨自己的剩余价值。

这货就是别扭，只能跟对方暗中抬杠，耍奸偷懒，而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感激之情！

以上的心得，可都是来自顾梦还这十年来的血泪教训。

她见璇玑的心情十分沉重，知道对方素来并不喜欢过三大传统的鬼节，只是出于习俗，或者由此心生慰藉，不得不照做罢了。

他们将阁主护送回吉祥阁后，清风保护顾氏母女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这一夜，众人过得十分宁静安详。

七天过得很快，顾梦还感觉自己才在家里吃吃喝喝了两三天罢了，怎么就被黄鹂找上门了呢？

“顾小姐，我家夫人有请。”爱穿黄衣的侍女，站在顾氏药铺门口，用清脆好听的嗓音，恭敬有礼地请道。

她今天穿的是淡黄色的团花高腰襦裙，披着一条繁花似锦的霞帔，衬得自身容光焕发。

顾梦还见对方气色如此之好，心里安定了不少。看来刘夫人现下应当是有所好转，而且超出黄鹂的意料之外吧。

“还儿，这里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你且去忙吧。”顾萱刚给一名病患开了药，回头对正在研磨药粉的女儿说道，“晚些回来也没有关系，快去吧。”

顾梦还听了，放下手上的活计，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站起身来，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褶皱，便跟着黄鹂出了门。

黄鹂为人谨慎，一路上除了与顾梦还寻常寒暄路几句之外，并没有再与对方做深入的交谈。

等进入了县衙后宅，黄鹂整个人似乎才放松下来，她回头笑着轻声地道谢：“此番有劳顾小姐了，夫人的双腿肉眼可见的好转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顾梦还可不是谦虚，她是真的这样认为。

这有什么好谢的呢？拿人钱财，于人消灾，天经地义。

光凭吉祥阁给她开的工钱和授予她的待遇，就是找遍全天下，也没有这么好的差事了。

当然了，风险与收益总是并存的。有时候，也不算经常吧，还会有丢了小命的可能。

无论如何，她必须尽心尽力地完成任务，才对得起妖孽阁主的栽培。

黄鹂请她入了刘夫人的寝室，顾梦还发现今日只有刘夫人独自在卧房内等候，她还颇为惊讶。

“我平日只得黄鹂一人近身照看，夫君忙着衙门的事宜，并非能日日陪伴在我身边的。”刘夫人心思玲珑，很快便知道对方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而顾梦还也不傻，她从中也明白了，黄鹂是刘夫人的心腹侍女，地位在刘府非同一般。明面上，整个刘府只有黄鹂与刘县令，能近得了刘夫人的身。

至于背地里有什么死士，或者暗卫，之类的，那就很难说了。反正，顾梦还也不会武功，没有内力，察觉不到这些能人异士。既然如此，就当做不存在吧。

丫鬟与侍女，看似都是伺候人的婢女，实则地位天壤之别。

侍女是自由身，可以自主婚配；丫鬟是有卖身契的，生死都捏在主子手上。

不过，她们偶尔也有共同之处。有些侍女，是丫鬟出身，一步步得到主子信任，赎身之后脱了贱籍，再回到主子身边伺候，便是侍女身份了。

然而，大多数的侍女，却是出自小康之家的良籍。她们从小跟着老师学习过琴棋书画，虽不能说样样精通，但在大户人家的筵席上照样拿得出手；她们的女红不能说出众，可真需要她们缝制成套的衣裳物什，也不在话下。

这些小家碧玉一般的女子，往往选择去高门大户做侍女，是为了见见世面，增长眼界，学学富贵人家的规矩。

等她们以后到了年纪说婆家时，本人多了一份筹码，身价可以再往上抬一抬。

就是不知道这位黄鹂侍女，到底是哪一种情况了。不过，无论如何，此人都不容她小觑。

顾梦还斟酌片刻，细声细气地问道：“夫人，我可否检查一下您的双腿？”

得到了刘夫人的允许之后，她小声道：“失礼了。”于是她动作轻柔地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查看起来。

刘夫人腿上骨头露出的地方，上面开始萌生了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筋膜。腐肉已经完全脱落了，露出新鲜的、粉色的肉芽。

“恢复的挺不错呀。”顾梦还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她轻手轻脚地为刘夫人盖上被子，向对方嘱咐道：“烦请您继续之前我说的饮食方式，药膳和药方坚持再吃一个月。还请夫人不要忧思过度，望您起居作息有序，不可熬夜贪睡。”

刘夫人含笑一一答应下来，直到顾梦还觉得此处实在是没有自己什么事了，方才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对方才期期艾艾地说道：“不知顾小姐……是否对治疗长期失眠多梦……有些许心得？”

“有是有，不过，这是您替刘县令过问的吗？”她好奇地问道，因为刘夫人此刻面色红润，可不像是受失眠困扰的人。

“正是，可夫君并不愿意找大夫瞧一瞧。”刘夫人面上一红，随即大方地承认道。

“治疗失眠多梦，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见得简单。”顾梦还叹气，如实说道：“我给您两个方子，内服外用，双管齐下，且看看效果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