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清风喃喃自语，这些怪事早就已经超出了他所擅长的领域，这种摸不着头绪的感觉，令他有些焦虑。

顾梦还仔细比较四周的墙壁，又走出十多米远，来到向阳的墙壁。

经过她多次甄别之后，这才开口断言：“这里的红砖，应当是近来被人重新换上去的，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

“请问顾小姐，您如此肯定，可是有什么根据吗？”刘县令蹙眉，他叹气道：“唉。这里的人都清楚，我举家搬进县衙，也还不足三个月呢。难道说，敌人早就已经预料到我们会来这里吗？”

“刘大人，请您仔细观察这里到那边的地衣……”顾梦还一边比划，一边请刘县令亲自过目，她详实地为对方解释道：“它们在别处都长得密密麻麻、厚厚的一层。唯独在这片红砖区域只生长了如此薄薄的一片，岂不是怪事？”

刘县令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眯着本就不大的双眼，十分认真地观察地上的痕迹。

他打这里走过的次数，自己都数不清了，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查看那些平日被他完全忽略的蛛丝马迹。

阳光照在他的背上，若是以往他肯定觉得冬日的太阳暖洋洋的。然而现下他只觉得后背冰凉一片，汗渍慢慢地往外渗透，心头更是一阵后怕。

如果没有顾梦还对他发出警示，他根本不知道脚下的这片和普通苔藓没什么区别的玩意儿，竟然还能向他们传达出这么一层含义。

而他呢，完全忽视了这片植物向他传递的危险信号。他将自己最珍爱的女人，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而不自知。

“这地衣呢，又名为石耳。它的滋味不但鲜美，还有生津润喉和清热化痰的功效，是一道十分不错的食疗野蔬，你们平日可以适当服用一些。石耳要长到这种轻薄的程度，最多三个月便可以了。至于那么厚实的一层又一层的石耳，足以可见，应当是经年累月长成那样的。”顾梦还遇到正事，向来有问必答，能讲解得多清楚，便说得多明白。

“再说了，就是要你们没有搬进来，暗处的敌人才方便这么大动作的移花接木吧？”她觉得这件事再明显不过了，刘大人的调遣令被人提早泄露出去了。

刘夫人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硝石，心里沉了下去，重重地长吁一口气，惨笑道：“由此见微知著，我们自以为是多么隐秘的调动，可在敌人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放眼整个萧氏皇朝，能做到这点的不外乎四位贵人。”

“皇后和皇太后，不会有如此腌臜的心思。”顾梦还已经知道刘夫人内心真正怀疑的是谁了，她干脆一鼓作气，转头对黄鹂说道：“麻烦你再带我去看看平日奴婢仆役们用的大厨房，若是再确认了最后一点，我大概能猜出来对方想做什么了。”

黄鹂表情严肃，点了点头，伸出手指着前面的路，正色道：“顾小姐，这边请。”

顾梦还看见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汗毛直竖，她明显地感觉到了对方散发出来的无形压力。

“这位大姐，一把年纪了，麻烦先学会把杀气收一收，不要吓到了无辜的小丫头。”清风轻轻地拍了拍顾梦还变得有些僵硬的肩膀，他横插在两者之间，为顾梦还挡住了黄鹂的视线。

“对不起，是妾身失礼了。”黄鹂深吸一口气，很快地转换了心情和神色，面带微笑地向二人道歉。

此人果然是个练家子，顾梦还审视着黄鹂，初次与这女人见面，对方就给她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

当时她还道不清说不明，现下这种感觉清晰多了。这女人身上有类似吉祥阁里培养的死士的气质，只是黄鹂比他们多出来不少生机与正常人的情绪。

也不知道刘夫人是怎么样培养出这等人才的，希望以后有机会对方能与自己的妖孽师父好好探讨一下，关于死士的培养问题。她希望死士多多少少也能有点人情味儿，不然像木头人一样活一辈子，过于悲哀了。

顾梦还跟在清风身后，不多时，便来到了奴婢们使用的公共厨房。

不知是否有管事的人提前来过这边打招呼，本来应该人来人往的大厨房，现下只有几名看起来颇为忠厚老实的仆役看着灶台上的火候。

“顾小姐，可是要在这里找什么东西吗？”刘夫人轻轻地挨近顾梦还，低声询问道。

后者点了点头，眼睛一刻不停地扫射四周。终于，她发现墙角的煤炉后面有些蹊跷。

那里有一堆堆质量不错、黑黝黝的木炭，虽然比不过上乘的银霜炭，但放在下人使用的厨房，也十分突兀。

而且，旁边煤炉和火盆里烧的都不是这种木炭，而是更劣质的玩意儿，煤烟气很重。

黄鹂显然也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拦住一名眼熟的婆子，抬了抬下巴小声问道：“墙根里的那批木炭，是怎么回事？”

“几个新来的小厮，将它们堆在这里已有月余，说是下面人孝敬老爷的炭敬，不方便放在别处。他们还说冬至那日，将这些木炭放入火盆，专门给内院暖房用。奴婢想着，这批木炭虽比不上夫人房里的银霜炭，但放在内院也不算辱没了夫人的身份。”那名婆子说话条理清晰，明显也是个管事的仆从。

官场上，素来有两种行贿的名目，最为人知晓。

其一，便是下级官吏为上峰购置冬日取暖的木炭，以此为名目的“炭敬”。正所谓“瑞雪逍遥下九重，行衙吏部挂彩灯。频叩朱门献暖炉，玉做火塘熔炭红。”，由此可见，这种行贿之风，早已深入人心，被世俗所默认。

“你去把那几个小厮喊来，本官要与他们对质。”刘县令这时候要是再听不出任何问题，那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还是让给更聪明的人吧，如此才有利于朝廷的发展。

“我为官二十余载，自诩清廉刚正，还从未有收过哪个的孝敬。不怕你们笑话，夏季用的冰，冬日烧的炭，甚至于平日的衣食住行，全部都是靠我家夫人供养我府上百来口人。”

管事婆子见刘县令动了真怒，哪里敢磨蹭，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动作之快，直接让人忽视了她的年纪，还以为是何处钻出来的愣头青，冒冒失失地往外狂奔。

屋子里的其他仆役见了，也纷纷行礼告辞，鱼贯而出。很快地，大厨房里只剩下刘县令夫妇、黄鹂、清风和顾梦还了。

顾梦还蹲下身子，用手将木炭掰碎，捻着手指尖的碎屑仔细辨别。

“这批不明来路的木炭，质地十分优良，且为多孔结构，轻薄透气，火星一点便能燃烧。”她发现这不是一般的优质木炭，而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产物。“这般的木炭，并不适合烧火取暖。因为它们燃烧得太快了，没产生多少热气便要换下一批了。”

清风凝视着地上的木炭，低声询问对方道：“那么，这些发现恐怕已经验证了你的猜测吧。”

“没错。但这次我虽然猜对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啊。”顾梦还沉重地叹息道，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是自己搞错了。

“很严重？”清风有些诧异对方凝重的神情，自从与她相识以来，她便很少有如此负面的情绪外露，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真要为这件事定级的话，我给的评价是非常严重。”顾梦还抿紧嘴唇，面无表情地看向众人，不得不继续散播焦虑：“那几个小厮要是找不到踪影了，那事情或许还有点转机。若是他们都死了，恐怕……”

“老爷，夫人，不好了……”管事婆子疾风一般地跑了回来，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继续说道：“搬炭来的那几个小厮，早已不见踪影……门房管事说已经有好些时日未见他们出入县衙了。”

刘县令皱着眉，轻声呵斥婆子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慌慌张张，忘记了府里的规矩，还不赶紧退下。”

管事婆子唯唯诺诺地道歉，不断地向刘县令鞠躬，同时往后退出了大门，转身便逃也似地离去了。

“顾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府里居然出了此等怪事，不知不觉间，刘夫人倾向于首先询问顾梦还的意见。

后者表情古怪地看向刘夫人，内心有些诧异对方赋予自己的信任为何如此之高。

她的声音也刻意放缓，轻柔地说道：“使人抬一筐木炭，到后院空旷的地方；再露天支起一只大口锅，刮满满一大箱的白硝备着；您寝室里的那箱硫磺也麻烦拿出来，可以派上用场了。”

“顾小姐这是打算要干什么？”刘县令在官场上沉浮二十多载，宠辱不惊。然而此时，他的心底忽而升腾出不好的预感。

顾梦还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微微一笑地回答对方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变个戏法玩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