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萱看似信口一说的随便话，居然真的为刘氏夫妇省去了接下来认干亲的一系列繁文缛节。

刘县令捋了捋精心打理过的胡须，思前想后，咬了咬牙。他郑重地从怀里取出一枚通体莹润的湖绿色翡翠玉佩，正面是以传统书法篆刻的“刘”字，彰显着古朴大气；背面则是以高超的透雕技术，刻出来了一只正欲展翅高飞、活灵活现的仙鹤。

“刘大人果真出手不凡，若是我没看走眼的话，这应当是刘家的‘彭城令’吧？”清风吹了一声口哨，口吻略显夸张地说道。

顾梦还原本并不在意刘县令交给自己的信物到底会是什么，然而当她听到清风故意提了一嘴之后，她的双眸顿时闪闪发亮，盯着刘县令手上通透的翡翠玉佩，怎么都挪不开眼了。

虽然她不清楚“彭城令”具体有什么作用，但是并不妨碍自己喜欢这东西。毕竟，她觉得光听玉佩的名字，它就不应该会是凡物。

“咳咳。”顾萱装作清了清喉咙，斜睨了女儿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是让女儿矜持一些，不要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她拉着顾梦还，与自己一道行礼答谢：“多谢刘大人对小女的抬爱。”

刘夫人急忙上前止住了她们的行礼动作，刘县令侧身避过了对方的拜礼，双手递出玉佩想要交给顾萱，随后还对她真挚地建议道：“若是顾大夫不介意，我便对你以愚兄自居吧。”

“多谢兄长。”顾萱端庄地接过玉佩，她可不是什么食古不化的迂腐之辈，尽会耍一些虚伪的婉拒套路，一而再地故作清高，仿佛如此便能提高自己的身价似的。

刘县令为官清正是有目共睹的，既然对方愿意给顾家做颜面，她也不会踩在人家脸上抬高自己。

更何况，她顾家早已败落，自身也没有什么能力，可以在未来为女儿遮风挡雨。

她还不如漂漂亮亮地做全了这套顺水人情，请对方为自己女儿的以后多多打算。

前夫当年夺走了儿子，投奔了大户人家入赘。想必他如今的日子过得应当是不错的，但是处在帝都的风暴眼里，旦夕祸福只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以顾萱对前夫的了解，一旦对方过得差强人意，而顾梦还过上了好日子，他便会如附骨之蛆，巴在女儿身上，妄图以孝道拿捏可怜的孩子。

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妹妹，这支鸾鸟玉簪是当年太后殿下送与我及笄的，便充当是义女明年及笄礼上的贯笄吧。”刘夫人轻柔地拿起黄鹂捧在手心里的长方形檀木首饰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之后，里面躺着的那一支雕刻极为精美的鸾鸟头饰，便呈现在大家眼前了。

玉簪顶端的鸾鸟翠绿晶莹，形象真实得仿佛展翅欲飞，如此巧夺天工的制作水平，显然出自皇宫珍宝司。

这支玉簪不能以世俗金钱的价格去衡量，它更是代表了一种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地位象征。

而且故意损毁御赐之物，自古都是隐私手段。不过一旦用得好，说它能救命，也一点儿不为过。

顾萱送给刘氏夫妻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顾梦还瞅了两眼，发现那本册子居然是娘这些年亲手誊写的妇女养生方。

这可是顾家以行医立身于青山县的底蕴之一，她震惊母亲付出的大手笔。

刘夫人很快地察觉到了手上小本的实际价值，十分庄周地贴身收起小册子。

“午膳便由我做东，请母亲与义父义母移驾吉祥阁五楼的‘水月’雅间，为三位长辈献上两道我拿手的食疗药膳。”顾梦还冲着长辈们深深地弯下腰，拱手行礼道。

水月雅间是吉祥阁最上等的包厢，平日里专门空着，以供阁主及其弟子私下使用的。

即便顾梦还作为璇玑阁主唯一的徒弟，她也不敢贸然使用水月雅间。事实上，这还是她头一次以自己的名义占用水月雅间。

她简单地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小银库，请他们去吉祥阁享受顶级的待遇，吃两道自己出钱买原料制作的大菜，应当还是绰绰有余的。

毕竟，既然母亲替她坦然地收下了刘氏夫妇送出的大礼，而且还吐出了顾家的行医资本之一，作为最终受益者的自己，她没道理一毛不拔吧。

刘县令面上的笑容，此时更加灿烂了。他的神情颇为愉悦，颔首答应对方道：“甚好甚好，为父此刻无比之期待你的厨艺。夫人，萱妹，我们这便去‘水月’雅间静候还儿精心准备的玉食珍馐吧。”

“萱姐，您先请。”刘夫人挨着顾萱，顺势挽起对方的手臂，亲昵地柔声叫道。

顾萱的身体瞬间一僵，这么多年来，除了女儿顾梦还之外，她还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任何一个人。

很快地，她放松了心情，全身也随之柔软下来。她温和地向刘夫人笑了笑，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和不适感。

等他们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清风和顾梦还两人。

“你怎么还不跟上？不是说要做两道大菜吗？”清风疑惑地看向对方，脱口问道。

顾梦还没有搭理对方，而是朝着屋里正中的空地拜了拜，恭敬地说道：“烦请师父大人现身吧。”

“有时候，为师真不知道你是想要把我诈出来呢，还是笃定我一直就在这里。”璇玑突然失去了捉弄傻徒弟的兴致，从房屋的正梁上一跃而下，翩然现身。

阁主依旧身着一袭华美的红衣，交领开得比一般衣裳低了好些，露出胸前一大片白皙细腻的雪肌玉肤，一时间风光旖旎。

“师父说笑了。”顾梦还此时此刻的表情，没有换成往日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而是严肃地对璇玑说道：“徒弟认干亲这种人生大事，师父绝对不会不参加的。”

“哦？你心里难道就没有半点腹诽，以为师父把你卖给刘何氏换了好处？”璇玑戏谑地问道，小丫头以为自己不知道她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吗？

顾梦还听了师父这话，心情反而放松了下来。她指着小桌，对璇玑说道：“师父，我去拿些小食过来，我们边坐边聊。”

顾氏药铺出门，对面便是吉祥阁。区区几步之遥，就算清风不在母亲和义父义母身边守护，也没什么要紧的。

端来一些果脯坚果和一壶清茶，她先给璇玑阁主倒了一杯温茶，接着给了清风一只空杯子，示意对方自斟自酌。

“你心里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吧。”璇玑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香茗，开门见山地对她说道：“至于能不能回答你的问题，我得视情况而定。”

“没问题。”顾梦还表示理解。

璇玑这人虽然行事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但人家却说到做到，从没有欺骗过自己。

她想了一小会儿，随即开口问对方道：“谢凌云如此废物，为什么也能做西厂的厂公？难道西厂是没人才了吗？”

“原来西厂的厂公并不是谢凌云，而是被你亲兄长干掉的那名红袍太监。”阁主十分爽快地详细回答了这个问题，“本来在东厂的施压之下，西厂会因此就地解散。正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皇帝听了谢丞相的建议，启用了谢家的庶子”。

“等下，这么说起来，谢凌云不是从小就阉割了蛋蛋，陪着他姐姐一起进宫当宦官的？”顾梦还诧异地问道，难道此人是为了进宫博取虚幻的前程，成年了之后才挥刀自宫，甘愿去做了为世人所不齿的宦官？

璇玑扫一眼对方，便对她的内心想法心知肚明。

阁主垂下双眸，语气冷漠地向顾梦还解释道：“只有五岁以下的幼童入宫，才会被齐根阉割送入温暖但不见天日的蚕房，接受医女的精心照料，直到疗养痊愈；对于年纪大一些的孩童，特别是已经成年的男子，为了能在去势之后尽可能活下来，只能选择去掉两颗睾丸。”

“原来如此，谢贵妃的心腹太监才是真正的西厂厂公，这货不过是临时抓来的代替者。”她之前还一直纳闷，谢凌云水货得像是赝品似的，西厂有这种领导者，究竟是为何一直能与东厂抗衡？

“就是不知东厂的厂公，又是何方神圣？”顾梦还没记错的话，东厂作为三方监管势力之一，它自古隶属于东宫太子麾下。

吉祥阁最大的主顾，应当便是皇后殿下了。由此推及，他们和东厂算是友军。

而锦衣卫是被皇帝直接掌控的监察机构，除了陛下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锦衣卫指挥使究竟掌握了什么样的机要情报和他人的阴私隐秘。

清风挑眉，不经意地笑道：“东厂的厂公啊，其实你早就见过了。”

“诶？”顾梦还震惊了，她何时见过这种大人物了，自己怎么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呢？

见对方没心没肺地样子，清风嗤笑道：“啧啧，人家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哦，结果被你忘得可真够彻底啊。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