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梦还静下心来，认真地分析了清风刚才充满嘲讽的言语，其实里面暗藏了提示。

救过自己性命的人屈指可数，譬如璇玑师父和清风。除此之外，救过她的陌生人，便仅有一名而已。

于是，她的心中马上有了些许印象，缓缓开口道：“竟然是他吗……在帝都驿站从红袍……哦，不，从原西厂厂公手下救了我的紫袍太监？”

“没错儿，就是他。”清风没有心情继续逗弄对方，立刻肯定地回复道。

如此一来也说得通了，皇后身边的心腹大太监，掌管东厂一切事宜，也是合情合理的存在吧。

“西厂实力这么弱，谢贵妃拿什么和皇后拼呀？”她不解地问道，这可和自己想象的情况完全不同哦。

她一直以为在朝廷之上，谢贵妃的父亲是文臣之首，与崔皇后的父亲武将头领的地位，不分伯仲；那么同样的，在后宫之中，崔皇后与宠妃谢氏的势力，应该也是旗鼓相当。

然而实际上呢，西厂的原厂公，居然不会武功。为什么如此断定呢？因为红袍太监的使劲踢顾梦还的那一脚，只给她留了一些青紫的瘀伤，连一点儿皮开肉绽的伤痕都没有。

而那位东厂的厂公紫袍太监呢，别的都不谈，人家单手拎着她日行千里应当不成问题。如此深厚的内力，世所罕见。

这两位娘娘身边的大红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怎么斗啊？

“就连我有时候也实在是分不清，你是真蠢还是装傻。”璇玑阁主无奈地笑了笑，颇有耐心地向傻徒弟继续解释道：“首先，我问你一个问题，陈留谢氏扶持西厂，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与东厂分庭抗礼吗？”

顾梦还沉默了，师父的这个提示再明显不过了。西厂的成立，若不是这个目的的话，那就是谢家为了混淆视听，让本就不清澈的池水越发浑浊。

朝廷之上，声音越多，意味着权力越分散。如此一来，势不两立的擂台赛打得愈是勤快，皇帝才愈是能更好地进行中央集权。

想通了这点，她才幽幽地开口道：“原来真实目的是为了限制东宫太子的势力吗……”

看来皇帝既不喜欢也不希望太子继承自己的权力啊，只不过碍于太子在国民和朝臣面前表现地过于完美，他拿不到把柄，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吧。

璇玑不置可否，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接着，再回到你之前的问题，到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谢凌云实力很弱？”

“啊？西厂的现任厂公被我那么简单的放倒了，那还不足以说明他实力很弱吗？”顾梦还惊讶地向阁主叫道，转而她指着清风，义正言辞地冲着众人说道：“换成这家伙，他就绝对不会遭受那样的暗算！在我动手之前，他就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把我制服了。”

事先说明哦，这些可不是她的想象，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血泪教训！

阁主明显被孽徒噎住了，璇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这臭丫头是自己选的亲徒弟，不能冲动地打死对方了。

反复默念数次，红衣美人这才平缓了自己的心绪，并且坚持要与对方把这个问题掰扯清楚。

璇玑指着地上的谢凌云，冷冷地接着说道：“千万不要小看谢家的这名庶子，人如其名，他确有凌云之志。别的不说，他为了能在极短时间内服众，自宫之后，硬是吸收了数名大内高手的内力，才有实力竞争厂公之位。你可知道光是如此，此人便要承受多大的体肤之疼吗？这可是堪比洗筋伐髓、脱胎换骨之痛啊。”

“那他的意志和承受能力倒是挺厉害的……”顾梦还连连点头称赞对方道，随即话头一转，蹙眉撇嘴：“然而再多这些事实，却依然也掩饰不了他脑袋瓜不好使的事实啊。”

“丫头，今天我郑重地说一次，日后我不想再次重复类似的话题了。”璇玑收起脸上的妩媚神态，神情肃穆地向顾梦还叮嘱道：“你和一般人的思维模式有比较大的不同……而且大多数的时候，你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是出于模仿普通人的反应，并不是出自你内心的真实情感。”

“谢凌云……或者更严谨地讲，但凡是正常人的思维，都不会想到你这样羸弱的小女孩，会选择孤身为饵，引诱刺客前来；更不会想到你居然真的是完全不惧生死，还亲手准备了杀手锏对付来犯的敌人；再加上你一贯行事作风诡谲难测，能轻易骗过他那样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而这一切都并非巧合。事实上，遇到你这种万中无一的奇葩，他输得有些冤屈。”

璇玑一边说，一边起身捏了捏顾梦还柔嫩的小脸，闭目叹道：“我希望你以后不要低估任何一位敌人，因为不是每一次你的运气都能如此之好，事情进展顺利得像是你编排的戏剧一般。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希望你为了清风多多考虑。他为了你的安危，可算是操碎了心。”

认真地听完了璇玑难得的肺腑之言，顾梦还的瞳孔一缩。她以为自己已经掩藏得够深了，想不到还是被人看出了破绽——她有时候，会缺乏正常人类应有的情绪反应。

继而，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关于我刻意模仿的情绪化反应，果然还是瞒不过师父的火眼金睛。”

“不过，我觉得自己已经进步很多了——不是说我伪装情绪这点，而是说我已经尽量在你和清风面前，做真实的自己了。”她毫无畏惧地直视师父的美眸，情真意切地告白道，“哦，对了。我觉得吧，清风大哥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那时候，我可没有刻意暗示他什么东西哦，但他竟然就是可以与我配合得天衣无缝。”

即便被顾梦还如此夸赞了一番，清风依旧嗤之以鼻。

“好了，乖徒儿赶紧去做午膳吧，为师已经开始有点儿饿了。”璇玑一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捂了捂肚子，催促对方道。

英明一世的阁主，如今暗自思忖，当年的自己到底是有多想不开，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灌水了，才收了这么个专门整治自己的孽徒啊！

清风吃完了桌上的小食，仔细地擦了擦手，关切地问笨丫头道：“午膳，我们吃什么？”

“月映蛟龙和玉麟香腰。”顾梦还挺起胸脯，自豪地报出了两道菜名。

“没听你提起过。”清风睁圆了双眼，抚了扶掌，“最近见你清闲了一段时间，还当你无所事事，原来是暗自下功夫研究出了新的菜品。是我肤浅了，错怪了你。”

顾梦还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撅起嘴巴，鼻孔对着清风冷冷地嗤笑道：“哼哼，胆敢小瞧我，拭目以待吧。”

璇玑阁主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妮子的表情，为师的实在是没眼看下去了，干脆一转身消失地无影无踪，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清风等了一会儿，确定阁主已经离得远了，这才转头对顾梦还低声耳语道：“跟你掏个底，说说自己心里的大实话吧。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你接下来想干什么，你也的确没有任何暗示的举动。只是出于直觉和对你十年的了解，我觉得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没办法，我只能尾随你，随机应变。”

“真是我的好大哥，多谢！”顾梦还会心一笑，真诚地感激对方道。

他一巴掌不轻不重地糊在对方的背后，笑骂道：“臭丫头废话少说，赶紧给我做菜去！”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为小丫头真可谓操碎了心。忽然，他下了个决心，如果自己以后生了女儿，一定要当男孩子培养，不能这么宠着娇养。

顾梦还快步走向吉祥阁，径直去了位于六楼属于自己的套房。清风不放心她的安全，自然也是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月映蛟龙’，名字取得倒是诗情画意。就是不知道‘月亮’和‘蛟龙’，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的隐喻……”他一边看着顾梦还忙得团团转，一边好奇地问对方道。

“你看，这些便是月亮！”她双手举着两枚硕大的鹅蛋，笑嘻嘻地回答道。

清风见状，面露失望之色，轻轻地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行吧。被你点透之后，我也不敢指望‘蛟龙’了。”

顾梦还放下手上的鹅蛋，从橱柜里抱出一坛装满药酒的透明罐子里，用漏勺从里面捞出一条与半张婴儿手掌差不多大小的乌黑物体，递到清风的眼皮子底下，好让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会是想拿这玩意儿充当蛟龙吧？”清风睁大眼睛，又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不敢置信地问对方道。

他此时好生后悔啊，刚才自己为什么嘴欠啊？问东问西的干什么啊？人生在世，与朋友相处就该保留一些神秘感才对嘛。

他既然知道“明月”是鹅蛋了，压根地就不该继续向顾梦还主动提什么“蛟龙”！他错了还不行吗，多嘴多舌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