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架马车的防御开关一旦打开，从外面看简直就是一层厚厚的铁板。

火油点燃的温度，显然是烧不坏外层的钢铁结构。

但是，如果钢铁持续燃烧，那么这种温度却足以让里面的人烫熟了。

娘亲曾经说过，每个人的体内，都有大量的血液和体液。这些东西的基本组成便是类似水一样的液体，烧开水的温度同样也能煮熟人体。

加上衙门的仵作曾经也告诉过她，自己经手的几起命案证实了她母亲的推断。将人体的血液煮沸的温度，与将水煮开的温度，确实并无差别。

“咚咚咚”外面似乎有东西撞上了马车的铜墙铁壁，紧接着“呲啦呲啦”的噪音响起。

一股煤油灯燃烧的难闻味道窜鼻而入，顾梦还赶紧拿出蓄水桶，将通往前车的区域打开，递给清风叮咛道：“立即打湿手帕捂住口鼻，再将全身淋湿。”

就在他照做的同时，她也不耽搁时间，直接拎起另一桶水，往自己身上狠狠地浇了一通。

现下天气转凉，他们如此淋水，本该感觉寒凉。但事实上，他们一点冷气也没有感受到。

“哗啦，哗啦”水滴在马车的地板上，竟然渐渐地升起了白雾。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说明马车里的温度已经十分高了。难怪他们淋得透湿也不觉得冻着了，反而觉得通体舒泰，就像是夏日里在小溪中赤脚嬉戏一般。

顾梦还立即从矮柜里扒出青山县火隅局发给吉祥阁的防火衣和隔热靴，一套递给清风，另一套自己马上穿戴好。

火隅局，它平时没什么存在感。事到如今，倒是显出来他们消灭和防范火情的重要性。

她用俗称“千里望”的单眼望远镜，将其拿在手里从马车四周小小的猫眼往外面观察。

“我们被敌人完全包围了，外面一圈黑压压的人影，少说也有好几百人。”她平静地陈述事实，语气里没有任何害怕之情。“他们的统一穿着夜行衣，只露出鼻子和眼睛。”

马车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他们湿淋淋衣服上，有不少水珠直接变为白雾蒸腾到氤氲水汽。

清风英挺的好身材被水雾缭绕，显得颇为诱人。要不是时机不太对，顾梦还都想开口赞叹一番，顺便出其不意地抚摸一把对方的六块优美腹肌。

不多时，她骤然觉得自己身上像是抱着热汤婆子，脚底板接触的地方更是烫得快要站不住了。

“再这么熬下去，我们可真要蒸熟了。阁主赏赐你的精金软玉护甲贴身穿着吧？车里的精钢头盔也别藏着掖着了，你是自己戴起来还是要我亲自动手？”清风扯起嘴角，忽然轻轻地低笑道，“等会你把外面的铜墙铁壁解体，我驾车往山谷那边猛冲，你找个机会跳车滑入谷底，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你陪我继续耗着，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她闻言，纠结片刻，还是决定戴上了马车里唯一的精钢头盔。

顾梦还此时脸上惶恐的表情不似作假，她紧张地问清风道：“我把吉祥阁最顶级的护身装备都穿戴齐全了。可是，如此一来，你又当如何自处？”

“怎么也要杀他们个百八十个才够本吧！”清风双眼充血，面目狰狞地说道：“好了。少废话了。我说到三，你就开始按解体的机关键。”

“一。”他脱掉身上的湿衣服，换上冲锋的铠甲。

“二。”他疾步走到马车头，双手抓起缰绳。

“三。”他双腿微微屈曲，整个人像是一道离弦的箭。

与此同时，顾梦还按下促使马车迅速解体的按钮。

外面的铜墙铁壁几乎同时脱落，卸了辎重的马车，瞬间如电光般快速向山谷的方向穿梭。

“放箭！”敌军的首领迎风大吼一声，震耳欲聋。

满天的箭雨袭来，清风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身躯，几乎是瞬间便躲到了马车底下。

顾梦还抄起身旁的一只锦缎包袱，挂在腰带上，缩进马车地板上的大洞里。

正当她准备跳车时，清风爬过来抱起她，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哥啊，你总算不舍得死了？”她反手环抱着对方，不舍得放手，喜极而泣。

有清风在的话，他们还可以苟且偷生，啊呸！是他们还可能逃出生天。

“废话，既然有援军来了，我才不要自不量力地去送死呢！”他将顾梦还小心翼翼地护在身下，抬起下巴点了点，示意对方往上面看。

从她所处的这片区域的视角来看，之前还嚣张跋扈、蒙面的黑衣敌人，现下居然已经倒下了一大圈！

“这……”她差点惊掉了下巴，颤声向清风问道：“难道说，我们阁主亲自出手了吗？”

清风摇了摇头，很快地否定了这种推测，轻轻地说道：“绝无可能。由于一些不方便明说的原因，阁主目前暂时是出不了青山县的。”

他们的马车停在一旁，上面插了不少火箭，正在熊熊燃绕。一直陪伴他们的几匹骏马，却不见了踪影。

顾梦还环顾四周，发现一直为他们劳心劳力拉车的马儿，早就飞奔跑到他们所在山坡下的山涧溪谷，停在一条宽阔的溪流岸边，悠闲地饮水。

清风之前发现周围异状的时候，果断地将马匹和马车链接的装置打开，放了马儿们自由。

外面的厮杀声络绎不绝，战斗范围主要集中在四周的密林深处。

以顾梦还的三脚功夫，再加上毫无内力修为可言的废柴体质，她肯定是看不出来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的，也就不瞎操心了。

“双方如此大规模打起来了，身份反而更加明显了。”清风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开始庆幸自己和这傻丫头的劫后余生。

“哦？”她听到对方这么一说，心里有了计较。

刚才黑衣蒙面人对他们采取围堵截杀的架势，分明是行军布阵之后的手笔。

再加上，现下他们面对异军突起处于劣势时，严防死守的缩小包围圈……

“我们遇到的敌人，是一支擅于冲锋陷阵的军队？”她十分不确定的小声地问对方道。

她那点儿军事理论知识，还是源自另一位朋友的泛泛而谈。

眼前的烈火还在熊熊燃烧，山坡潮湿的地面被烤得有些发烫，白色的雾气不断地升腾。

氤氲的水雾，扭曲了顾梦还的视野，使得她更加看不清远处的厮杀场景。

目之所及，白色的水蒸气、红色的火焰、黑色的烟雾和绿色的树林。

日头逐渐西斜，光线没有一开始那样明亮了，天空中开始出现若隐若现的火烧云以及绚丽夺目的晚霞。

土壤的温度，似乎没有最初那么滚烫了。她居然慢慢地觉得地上十分温暖舒适，有些不舍得起身离开此地了。

只是，最大的不适感，来自于空气里的味道。

火油燃烧的味道，像是烧焦了的煤炭。焦油有多难闻，不需要赘述，懂得都懂。

这其实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来自于马车里的各种食材。

豆腐乳烧焦了会是什么味道？

咸鸭蛋和皮蛋烧焦了呢？

芫荽？野蒜？野葱？折耳根？

顾梦还都不好意思说，还有金华火腿、宣威火腿和各种特制干肉腊肠……

烧焦的肉，那味道其实还不错了。

不过，当所有的这种焦糊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呢？

她不禁想到如果何曦月那个狗鼻子在这里的话，现下大概已经被熏晕过去了吧？

“胜负已经分晓。”清风的一句话，将顾梦还从自己的内心世界，拉回现实。“敌人的敌人，大获全胜。”

“敌人的敌人，就是友军吧？”她开心地说道，恨不得立刻起身跳个舞，以此表达内心的喜悦之情，“敌军被全歼了吗？”

“崔家先锋军偏将崔猛，领一千名兵士，奉命前往东土为崔家老太君寿辰送贺礼。岂料路过此地，竟然遇到打劫的山匪，吾等已将匪徒全部就地正法。”有一人，持一杆黑色的红缨长枪，立于烧成焦炭的马车旁，中气十足地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