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王才智开车，一言不发，车里的气氛特别沉闷，周六一拿出手机，随便刷了一下，就看到了附近新更新的视频内容。

消防员从居民楼里把正在冒火的煤气罐给拎了出来，一直朝着没有人的公园的方向跑去。

场面很是震撼！

煤气罐随时都会爆炸！

其他的人都在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而只有两个消防员，一个拿着灭火器在喷，一个拿厚衣服裹着手，在拎着着火的煤气罐。

周六一看着倒吸冷气。

王才智看到周六一把这个短视频看了好几遍，这孩子，心里其实还是很善良的，王才智问周六一：

“你还想要当警察吗？”

周六一毫不犹豫，忍不住开口：

“王哥，你还收我当徒弟吗？”

王才智冷哼一声：

“你这么能耐，谁能教的了你！”

周六一了然，王才智肯定是识破了他打了张栋梁。

这些年纪大的警察，都有自己的绝活，看人看事，一针见血，想要逃过他们的眼睛，很难。

周六一不争辩，他低头，卫生纸团掉出来，血又流出来，周六一扯了好几张纸巾，才勉强止住了。

这孩子，是单亲家庭长大的。

为了救人还受了伤。

早上智擒武疯子，还和他们并肩作战。

王才智看着心软：

“上次我看到个国外的新闻，警察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农场的猪，十个月后收到了农场主寄过来的香肠，就是用那些猪做的。但是国内和国外不一样，我们出警只为了救助群众，不能干别的，你这么做是不对的，太出格了！”

王才智是社区民警，段子特别多，也接地气，不像所长那么凶巴巴的，也不像徐海那么懒散云里雾里的，周六一被逗笑了：

“王哥，你看出来了？”

王才智虎着脸说：

“就你那两下子，骗骗那几个只处理危险事情的消防员还行，骗我这双眼睛可不行。你说你，冒着生命危险把人救下来了，还打人家一顿，你是不是神经病？”

周六一靠着椅背，露出这个年纪的人的轻快：

“王哥，你看张栋梁一直在责怪自己又蠢又笨，没有当好一个儿子丈夫爸爸，他认为自己对不起所有人，我救了他，救命之恩他拿什么回报？他黑眼圈重，平时休息锻炼都少，没个发泄途径，都闷出病了，我打他一顿，他以后就健康了。”

王才智翻了周六一一个白眼：

“切，你歪理还挺多，我看你就是觉得人家家里没监控，你想打他一顿出出气。”

周六一毫无思想包袱，也没有认错的样子，笑着反问：

“王哥，这是你的推理，不是证据链，张栋梁自己都说是摔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才智头疼，他现在觉得所长慧眼如炬，把这么个看起来乖巧实际上乖张的货放眼皮底下，是对的，周六一实在是太让人操心了。

他现在也觉得，李华似乎好像可爱多了，除了吃的多不爱干活，似乎没啥缺点了。

王才智不想和这个小家伙继续诡辩，更不愿意像所长那样苛责他，换了个话题：

“你把我的保温杯拧开。”

周六一以为王才智要喝水，毕竟王才智也跑了一晚上，口渴了也正常，然而他拧开以后才发现保温杯里满满的水，经过红绿灯口，王才智踩刹车，周六一担心水洒了，赶紧盖上，但是王才智让他把杯子平放在前，随后起步过红绿灯，但是水居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这是什么出神入化的车技？

这辆破捷达，除了喇叭哪里都不响，王才智居然能开出豪车的舒适感。

太快、太稳、远远超过以前坐过的所有的车，所以一开始周六一才会觉得不对劲。

而且，两个消防员也说，王才智开车，所以比他们快。

王才智，居然是一个隐藏的大神！

周六一孩子心性，一下子高兴起来：

“王哥，你开车太快太稳了！”

王才智看向周六一，这孩子虽然行事出格，但是有天真可爱的一面，也是真的善良，他这两年年纪大了，看多了社会上的人和奇葩事情，现在比较宽容。

周六一愿意学，他就愿意教：

“这不算什么，我年轻那会儿开武警部队的重卡，师父的要求是不管出什么任务回来，放一杯水都不能洒出来一滴。”

这才是真正的秋名山车神！

周六一瞬间更感兴趣了，眼睛发亮：

“教教我好不好！”

王才智顺滑的转过一个弯，周六一手中的水还是一滴未洒出来，他感慨的说：

“我年轻时候，跑川藏线的押解，一走就是两千公里，沿途都是挂壁公路，就是悬崖峭壁，扔个石头下去看不见底的路。经常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光得集中注意力跑，还得会修车，我跟了三年车，又跟着师父跑了两年，每次困了，就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自己扇自己耳光，一趟跑下来，脸肿的厉害，嘴都张不开，一直到差不多六年头上才出师。

那年头不比现在，路上还有打劫的，隔着老远就有人拿着火铳打玻璃，打轮胎，居然想要把犯人从我们手里抢走，我这种专用司机还抽空练靶。那时候的枪也不如现在好使，子弹卡壳走火也常有，那时候年轻，也不知道害怕，和你小子一样。

一晃眼，二十多年了，谁能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现在社会治安比以前好太多了，而且破案都用大数据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学出来的手艺，都快赶不上形式了。”

周六一听得很认真，而且表情是肃然起敬。

王才智像是长辈一样谆谆教导，其实是在顺着所长的意思劝退周六一：

“不管学什么，想要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都很辛苦，现在的年轻人，不用费那个劲儿了。”

周六一却说：“我不怕吃苦。”

王才智不由得换了一种眼神看周六一，他清楚的记得，胡亮这种大学交警专业方向的都对开车不感兴趣，可以说是毫无波澜，而李华这个滥竽充数的更是嚷嚷着只想当个查户口的片儿警。

这小子，邪门儿了。

越是危险的，越是挑战人智商的，就越是来劲儿。

王才智皱眉，脸上的褶子像包子皮，急的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扔出去：

“你这小子，怪不得所长看你不顺眼，我和你讲，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得顾好你自己的命，你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别人。不管开多快的车，转弯的时候都要放慢速度看路，要先学会判断危险……”

周六一却是觉得自己终于打开了一个突破口，赶忙道：

“谢谢师父！”

王才智感慨道：

“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一个字，稳，从来没有给组织和单位添过麻烦，所有的任务都保质保量的完成了。”

周六一阳光帅气的脸上，满含期待的看着王才智，觉得这位从警三十多年的老警察应该会有金玉良言，但是这位却接着补充道：

“你要是在外头闯了祸，可千万别说是我教的。”

周六一有点不情愿：

“知道了，王哥。”

王才智开始教学：

“开车，第一要求，要保证遵守交通规则，第二要保证人员安全……”

周六一道：

“王哥，这些在科一的科目里面就教过了。”

得，周六一是个特聪明的小孩，得因材施教，王才智继续道：

“你看，如果要倒车入库，一把完成，你这个后视镜，要和这道线齐平……”

周六一学的很认真，而且还拿出手机，做了记录。

…………………………………………

回到所里，刚过了晚上九点，就有新的警情，还是在起凤街上，有人报警一个小女孩在马路中间哭，让警察赶紧过去。

王才智从值班室出来的时候，把李华的外套也给周六一拿了一件：

“晚上冷。”

白天上午他去张桂兰办公室领任务的时候，就有个小胖墩儿找不到家了，他就有些奇怪：

“现在的家长都看不好孩子吗？怎么又有孩子走失。”

王才智出去开车，看到周六一疑惑的小眼神，就给他解惑道：

“腿长在孩子身上，附近的幼儿园还挺多，孩子当然就多。”

“现在的天眼系统比以前好用，所以拐走孩子的几率比以前低，孩子大部分是出来跑的找不回家门儿了，已经比从前好了。”

王才智在龙华街派出所干了十多年，眼看着禁用民间枪支、扫黑除恶、严查酒驾……对现在的治安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大案和重大刑事犯罪比以前少了。

不过，如果台账和行政任务能少一些就更好了。

这个时间点，街上不堵车了，两个人五分钟左右就到了现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胖妞嗷嗷的嚎啕大哭，报警的那个路人怎么哄都哄不好，看到警察来了，像看到了救星，赶忙跑过来：

“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是来了，我就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孩子，我自己家的娃我都没空带呢，在大马路上给别人家带了半小时娃。”

两个民警简单的和报警的路人了解了一下情况，就让路人离开了，路人还松了一口气：

“后续出了事儿不会讹诈我吧？”

王才智有些哭笑不得，挥了挥手：

“不会，我们带了执法记录仪，这条街都有监控。”

路人这才放下心来：

“我就是看小丫头哭的可怜，但是我也怕被人讹，那警察同志，我就走了。”

说完，蹬上电动车走了。

但是，小胖妞还在哭，嚎啕抽泣交替，一句话也不说，根本就从她嘴里得不到任何信息。

附近是城中村的繁华地段，人来人往，根本就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一百米之内有三四个便利店，周六一想要在附近的便利店给小孩儿买一个零食，来止住孩子哭，但是王才智阻止了他，现场教学：

“尽可能不要在未经家长允许的情况下喂孩子，现在的小孩儿和以前不一样了，都比较娇贵，万一过敏的话，就麻烦大了。”

不用吃的？

还能怎么把孩子给哄好，周六一只能先用纸巾给小孩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听警察叔叔的话，先不哭了，告诉我你爸爸妈妈家里人的信息好不好？”

但是这小胖妞的眼泪像开闸放水了，越哭越凶，比醉鬼还要难缠，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我要回家！”

而且，王才智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就交给周六一了。

周六一不管怎么哄，都哄不好，他急的抓耳挠腮，出来比较匆忙，什么都没有带，手边根本就没有哄孩子的玩具，突然间，他看到了街边的抓娃娃机，突然间灵机一动：

“警察叔叔给你抓个洋娃娃好不好？”

周六一面对第二个小孩儿，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叔叔的身份。

小胖妞一听到娃娃机三个字，立刻不哭了，眼神发亮，拉着周六一就往娃娃机的方向走，还不断催促着：

“快点快点！”

王才智微微皱眉，提醒周六一：

“这片的娃娃机设置比较难，不好抓。”

周六一拉着小胖妞去了娃娃机跟前，已经扫码了，胸有成竹道：

“王哥，你就放心吧，我大二的时候就在造抓娃娃机的工厂兼职赚生活费了，这些机器我看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大二？

那就是十六七岁，刚刚过了童工的年龄？大部分孩子还在读书，而且是在上补习班。

王才智之前以为周六一家境很好，才能培养出天才少年，但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小小年纪就去打工了，他不由得重新看周六一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际遇，让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高材生放弃了其他的可能，来到了有苦又累的派出所？

周六一屏息凝神，很快就夹出来一个洋娃娃。

小胖妞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情绪稳定下来，这才告诉两个警察，她父母都在上班，加班还没有下班，姥姥带着她去打牌了，大人在玩牌，小孩子觉得无聊，看到窗外有个流浪猫，就出来了，结果越走越远，完全忘了从哪儿过来的。

周六一站起来和王才智说：

“咱们今天，肯定还得抓赌，这属于违反了治安处罚条例的案子，是不是能给我加五分？”

王才智还愣了一下，如果是多年工作的老警察，可能会敏锐的发现有人赌博，还得处理，但是周六一，才上班第一天：

“行，抓到赌博，给你加五块。”

周六一蹲下来问小胖妞：

“姥姥在哪里打牌？”

小胖妞：

“棋牌室。”

周六一和王才智牵着小女孩，一家一家的找棋牌室，王才智好奇周六一怎么知道肯定是赌博，周六一信心很足，似乎司空见惯解释道：

“这小胖妞只说了打牌和她姥姥，但是又不知道打牌的地点在哪里，说明她不熟，也没有说打牌的人是谁，说明更不熟。我们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一大家子人打牌打麻将不太用大的筹码，其他时候都有输赢。”

王才智回味了半天，确实是这样。

这小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对人情世故居然已经这么了解了。

不过，年少气盛，还需要很多补充：

“我们一定要文明执法，执法的目的是为了维护社会治安，千万不能为了业绩本末倒置。

现在的年轻人都在上班，每天996累得不行，大部分人都没有空打麻将，打麻将的都是一些留守老人。

老人可能有心脏病、心梗、骨质酥松这些病，所以你在抓赌处罚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吓到他们，不能让他们摔一跤，明白吗？”

周六一点点头：

“我会注意的！”

……………………………………

十分钟后，周六一穿着一件格子衬衫，进了一家棋牌馆，小老太太看到自己的外孙女回来了，才想起来自己的第一任务是带娃，从桌上散落着至少两千块钱里拿出一张红彤彤的现钞，塞到了周六一手里：

“后生，谢谢你帮我把孩子送回来了！”

然而，周六一却是问：

“大家玩儿牌和麻将呢？是线上交钱呢还是线下。”

老太太打出去一张七饼：

“我们年级大了，不爱用手机转账，还是算现金比较方便。”

周六一还确认了一下：

“那桌上的钱，就是全部赌资了。”

老太太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对呀。”

周六一拿起了桌上的纸牌和麻将，堵在门口：

“我是龙华街派出所的民警，你们的行为已经违反了治安处罚条例，现在我要依法没收你们的赌具和赌资！”

老太太有点懵：

“啥？你出去玩了会儿，找了个警察来抓你姥姥？”

……

一桌四个人，两个老头儿两个老太太被带到了派出所，老头儿老太太还在叫嚣着：

“麻将，发源于唐宋，是我国的国粹。”

周六一：

“但是你不能用国粹来赌博。”

“我刚上架，马上就糊了，我还杠了一把，他们得给我双倍的钱，他们赢得都是我的钱，我差一点就能回本了！”

周六一：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赌资都是你一个人的？”

老太太赶忙摆手：

“不是不是……”

……

忙了一个多小时，这件案子才算了结，周六一把收来的麻将贴上标签存起来。王才智戴着老花镜给他加了五分，周六一赶忙问：

“王哥，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及格了？”

………………………………

回到所里，外面下起了雨，周六一原本想休息一会儿，但是一直有人在拍派出所的大门，周六一赶忙拿了把伞出去，又是一个老人，但是身形佝偻，看起来特别消瘦，看到了周六一就跪：

“警察同志，你可一定要为我儿子伸冤！”

周六一以为遇到了惊天大案，赶紧把人领进了派出所，但是王才智只是淡定的看了一眼，继续埋头在自己的电脑后面做台账。

老头儿絮絮叨叨的一直在说：

“我儿子，被车撞死了，司机跑了，我儿子还没有结婚呢，他娘走得早，留下我一个人，这日子可怎么过……”

周六一原本已经困得不行，但是听到这种让人咬牙切齿的案子，还是很生气，立刻给做笔录，做完了笔录去询问王才智这案子是不是得立案。

王才智推了推老花镜：

“你去问问老人家，还有没有什么诉求？”

周六一去问了，老头儿哭诉：

“我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

周六一心生怜悯，但是他身上也没有现金，这时候老王从工位上走过来，笑着问老头儿：

“老赵，下这么大雨，就别出来了。”

周六一愣了一下，王才智居然和这个报案人认识，被称作老赵的老头儿一张嘴露出缺口的黄牙：

“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饿的我眼发晕心发慌。”

王才智揭他短：

“啥叫没办法了？村里不是给你办了低保吗？我听说你们村这两年新来的大学村官，还在村里筹资办了老年食堂，过年过节扶贫还去给你送大米和油，怎么就把你饿着了？”

老赵撇撇嘴：

“村里的饭不好吃。”

王才智气笑了：

“所以，你就来我们派出所要饭了？”

老赵还振振有词：

“什么叫做要饭？明明是蹭饭，咱们打了那多年交道了，也算是朋友了，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这人脸皮还挺厚的。

王才智做了一个请人出门的手势：

“我们所的饭也不好吃，走吧。”

老赵直接靠玻璃门上了，大有不要到钱就绝对不会走的架势：

“我就是想来城里逛逛。”

王才智其实挺抠的，大部分一线工作的人都不富裕，领着固定工资，养活一家老小，但是，让周六一意外的是，老王居然从兜里拿出来一百块钱，大大方方的给了老赵：

“行，拿上去吃碗饭，找个小旅馆住一晚上吧。”

老赵立刻双眼发亮：

“我就知道，王警官是个大好人，其他警察都是黑警，我先走了。”

拿到钱，老赵既不佝偻，也不悲惨，三步并做两步，快速跑了出去。

周六一看的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自诩见多识广，但是也没见过这号人，这老头儿还是刷新了他的认知，让他不由得怀疑：

“他儿子被车撞死了？”

王才智点了根烟，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深沉，给周六一讲这个老头儿的来历：

“这老头儿，他的儿子被没有牌照的大货车压死了，大货车逃逸了，当时我还不在派出所，我刚来在刑警队，帮着法医收集尸块，一共三十公里的路，全都封锁了，我们从地上扒拉出来的眼球和人的组织，还有流浪猫狗在地上舔，恶心的好几天了都吃不下饭，到最后都没有收集完整。

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怜？”

周六一光听这个描述，都觉的很不舒服，点了点头，没说话。

王才智又狠狠的抽了一口烟：

“但是老赵和他儿子两个人，从来不打工，也不愿意做点小买卖，是靠着在路上碰瓷为生的，那条路上的路过的司机，大部分是拉蔬菜的，这玩意儿从南方到北方，每一分钟都是卡着时间，稍微迟到一会儿，就会被扣好几千，要是和这两个赖皮扯一天，好几十万的货可能就报废了。

所以大部分司机都会认倒霉，直接赔个三五百到一千。

那时候的交警和派出所，就已经成天见这对父子了，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没脸没皮的，让人看着厌烦。

我们都不明白，父子两个人，有手有脚的，就算是去给那些种大棚菜的送盒饭，贴小工，也比在路上碰瓷儿挣得多，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里怎么想的。”

周六一没见过这种人，还惊讶的回不过神来，主要是这老头儿刚才的悲伤愤怒，太像是一个需要沉冤得雪的老实人。

被骗了的感觉，让他从胸腔里透出一股无名火。

但是面对这种一百块钱都拿不出来的七十岁的老人，又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这老头儿就是摆明了来混吃混喝，警察能把这种人怎么样？

不但不能怎么样，还得给点路费，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要是这老人躺这儿了，还真有可能讹诈警察。

这种腻腻乎乎，和正义无关的无力感，让他很不舒服：

“肇事司机抓到了吗？”

王才智补充道：

“碰瓷儿的遇上了没拍照的黑车，也真是倒霉。肇事逃逸的司机，交警队抓了好几年了，也没有任何线索。”

周六一皱了皱眉头，他想要靠着碰瓷儿发家致富，但是真的有人敢开车把人给撞死了，这不知道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

看到周六一脸上的表情，王才智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我国，命案不死不休，说不定哪天就抓到了。”

一个做父亲的人，居然真的会拿自己儿子的命去碰瓷，这比肇事司机还要可恶，还要丧尽天良。

张栋梁，还会为了女儿痛哭，还想要为了照顾女儿好好的活下去。

世界上，怎么会有拿儿子去碰瓷的父亲？

站在台阶上，漫天的雨凉飕飕的洒在了周六一的身上：

“我还是很难相信，会有人连自己的儿子都坑。”

王才智苦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少年心性，在他的眼里还是对社会光明的期望更多一些：

“人心的恶，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王才智并不认为周六一这块儿是短板。

相反，这是好事。

周六一出生于两千零二年，他能这么去看待周围的人，恰恰说明全国的法治建设做的不错，社会治安和公众良俗都比较好。

王才智给周六一继续解释：

“之前这里拆迁，兄弟反目，父子老死不相往来，把出嫁的姐姐和姑姑从户口本上撕了，屡见不鲜。

家里老人过世，为了能继续拿着老人的退休工资领钱，整整两年不给老人发丧，任由尸体在家里烂掉。

老人还没有咽气，几个儿女就已经因为遗产怎么分配打得不可开交。

丈夫出了事故，结发多年的妻子卷走了所有的赔偿款，抛下孩子和所有的亲人，人间蒸发十几年不露面，老了需要人赡养，回来和孩子打官司要赡养费。

妻子身怀六甲，丈夫居然给妻子买了几十份的寿险，然后杀妻骗保伪造事故现场，被我们给抓了还振振有词，孩子老婆没了还能再找，再生，但是钱没有了，可不好挣了。

派出所这种地方，会让你看到这个社会最阴暗的部分。”

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不喜欢这样的和各种烂人打交道的工作，看着周六一皱眉，王才智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老头儿今天来了也好，你没有上过正儿八经的警察课，现在就算是补上了。”

“你每天在办案的过程中，要遇到各种人，每一个当事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会和你哭诉自己的委屈。

老人会利用自己的体弱多病，女人会利用自己的眼泪和柔弱，小孩子会利用自己的年龄小和单纯。

但是，你要抛开现象看本质，绝对不能被这些人迷惑了双眼。

我们是警察，要以法律为依据，而不是看谁巧舌如簧。

就算你看到的黑暗再多，你也要努力变成一束光。”

王才智说完以后，周六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王才智又问他：

“遇到这种案子，我们怎么处理？”

周六一总结道：

“速战速决，少讲理，可以稍微花点小钱，让他赶紧走，别耽误了咱们其他的案子。这种奇葩肯定不是一直有，要不然所里肯定会另外批一笔经费。”

王才智有点意外，周六一年纪不大，倒是看得挺通透的，多少人都是一点小事给绊住了，才酿成了大祸。

招了这么个徒弟，王才智挺欣慰的，看了看漫天的雨幕：

“这其实是个好天气，今天晚上应该能睡个好觉了，这天气都在家里玩玩手机，不出来吃烧烤喝酒，下半夜打架的案子就能少了。”

不过，周六一去值班室睡觉的时候，王才智还是嘱咐他，至少要穿着警服内胆，别脱了睡。

万一晚上还有警情呢？

……………………………………

周六一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忙了一天，每次拿起手机都是在处理事情，这才意识到没有回复亲人们的消息，打开手机才发现，置顶的昵称白富美发过来好几个消息：

崽儿，上班第一天工作环境怎么样，给妈拍个照看看！

崽儿，你们单位有食堂吗？伙食怎么样？

崽儿，同事好相处吗？

……

这么多信息，全都是老妈发过来的，周六一看的眼花缭乱，手机差点死机了。周六一没有仔细看，直接回复了一句：

“妈，我们单位挺好的，钱多事儿少离家近，女同事年轻漂亮，男同事和蔼可亲，你就放心吧！”

他刚关了对话框，没想到却是秒回：

“那我就放心了，你怎么还不睡？”

周六一如果不回复，他妈肯定是不会睡觉，一直拿着手机等，他赶紧回复：

“我不到九点就睡着了，现在起来上厕所，别回复了，我要睡了。”

还有他姐姐的消息：

“加油加油，你的复习资料我都已经打包贴上了胶布，老妈不会发现的，姐姐相当看好你！姐姐就是你强大的后盾，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

鼓励的话下面，还有一笔666的转账红包。

周六一一笑，点了红包，回复道：

“谢谢老姐支持！”

另一个置顶的昵称是国宝，头像是一枚警徽，发过来几条消息：

“菜鸟，上班第一天怎么样？”

“一线很辛苦的，现在提桶跑路还来得及。”

“我可是听说了，你们单位，比电子厂还累。”

……

周六一心情很激动，一点没有瞌睡的意思，跳到自己床上，握着拳头连续给自己比划了几个欧耶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的回复：

“别小看我，我会坚持下去的，今天我干的不错！”

特警队。

值班室还是灯火通明，一个身高腿长，短发利落的女刑警大步流利走进来，有着完全不输给男警的英姿逼人。

路上碰到人，基本上是年轻的警察，被她训练过，都和她打招呼：

“雷警官，出任务回来了。”

她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看起来比黄青梅还要高冷的多，脱了外套挂在左手臂上，右手拿着手机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疲惫又冰冷，当警察的，哪是那么容易的。

回到宿舍，她把外套挂起，露出胳膊上的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痕，都已经结痂了，她把身上湿透了的背心脱下来，对着洗手池一拧，淅淅沥沥拧下来好多水。

这是出这趟警的汗水。

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快十年，只要她没有伤重到起不来，就会一直过下去。

而她的手机里，也有很多信息，是她的妈妈发的：

一个女孩子有几个十年？我都放下了你咋就想不开呢？搭上了你爸爸，我总不能再搭上你！

你要是个男孩子也就罢了，我不管你，可你是个女孩儿。

这周末的相亲你必须去，人家可是县长的秘书，前途无量，家里有三个铺子在收租，你打扮漂亮点，人家问你的工作你就说你是个文职，每天查查户口，按时下班，一点也不累。

妈妈可全都是为了你好，只有你平安顺遂，我这颗心才能放下。

……

而雷明，直接把她妈的信息全部设置成了静音不提醒。

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

如果这个十年做不到的话，那就下个十年！

下半夜，周六一在值班室睡得正香，梦里，天光迷离，他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儿，一直叫前面的人爸爸：

“爸爸，抱！”

“爸爸！”

……

但是，前面的人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特别的模糊，而且距离他特别远。

他拼了命想要往前追，但是因为年龄太小，因为距离太远，怎么都追不上，追着追着，就泪流满面，只看看着父亲模糊成了远处的一个光点。

其实，哪怕是在梦中，周六一都很清楚，他永远都不可能追上父亲。因为他们之间，隔着生死，隔着将近二十年的距离……

突然，老王砰砰砰的敲门：

“六一，有人报警，我们得出去。”

周六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不是说下雨了都在家里窝着玩手机，吃烧烤喝酒打架的人少了吗？”

王才智无奈的一摊手：

“我哪能想得到，不吃烧烤了，改吃火锅了，怎么有那么手欠的人？吃完了买单走人就行了，是篮球玩的不够吗？居然隔着五米远把纸团子往人家的陈年老卤锅里扔，这火锅店主打的招牌就是百年老卤，火锅店的猪蹄猪耳朵鸡爪都是从那个锅里捞出来的，这还让人怎么做生意？”

周六一也听的头大，他觉得，用不了半个月，只需要一个星期，就能把彭志远的分数给加满了。

到了现场，招牌就是老卤火锅，散发着火锅的油辣香味。两个警察都有些瞌睡了，王才智还没有忘记拿着自己那张评分表：

“刚才你表现不错，给你家两分，这警情你也去处理一下。”

周六一已经从一开始的紧张激动，到现在的哈气连天：

“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省心。”

推门进去，吃宵夜的人都在看热闹，头发变成地中海的老板都快哭了：

“我这店还怎么开下去！我这牌子都砸了！我这可是百年老卤！你必须赔钱！”

扔了纸团的人是个烫头发的小青年，看起来年纪不大，手插在兜里，嘴还挺瓢：

“我就住在后面这个小区，你这个火锅店去年刚开，现在距离百年老店，还差九十九年！”

这下子，引来了众多食客的哄堂大笑：

“老板，你这是虚假虚传吧？”

“虚假宣传，退一赔三！”

“那我这边吃完了，到底是买单还是不买单？”

……

周六一没睡醒，一脸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

“让一让，让一让，警察！”

围观的人自发的让开了一条路，周六一拿出随身的本儿，执法记录仪也夹在肩章上，他简单的问了一下情况，老板把卫生检疫、营业执照、大厨们的健康证复印件都拿过来了：

“我这店经得起查！”

录像上也完全表明，这家店没有过失，看着锅的大厨戴着口罩和厨师帽，为了卫生，切肉的手上也戴着一次性塑料手套。

可以说，完全是这个熊孩子一撮毛一个人的责任。

这个一撮毛还嬉皮笑脸：

“要是真的百年老年，是不是在一百年前就备案了，我们国家还没成立呢！”

周六一阴着脸，对这个没事儿找事儿的一撮毛全无好感：

“你爪子怎么那么长？你闲的没事儿为什么要把纸团往人家的锅里扔，这叫做危害公众安全罪你知道不知道？你那张纸有没有擦过农药，如果让我检测出了百草枯，那就是公众投毒案，你今年几岁了？有没有神经病，我用不用给你监护人打电话来把你给领回去？跟着一块儿的这妹子，是你让他扔的纸团，一起扔的纸团，还是只围观？”

周六一一张嘴不打磕巴的问了半天，全都是灵魂问题，一撮毛被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会说一句话：

“不就是一张卫生纸嘛。”

周六一声音比他还大：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擦过屁股？”

一撮毛彻底熄火了。

周六一环视一圈：

“你不嫌恶心别人还嫌恶心呢。一块儿的都有谁，我登记一下。”

一撮毛带的一块儿吃火锅的漂亮妹子赶紧撇清关系：

“警察叔叔，和我无关！这店里有监控，我可没有让他往锅里扔纸团。”

得，十九岁的周六一刚当了一天警察，就直接变成了叔叔。

这妹子明显比他年纪还大。

不过，周六一已经懒得和人嘴瓢了，只想赶紧把这警情给处理了，他打着哈欠，拿手机搜了一下：

“我查一下危害公众安全罪需要判几年……”

这妹子先急了：

“警察叔叔，我能不能先走？我妈让我晚上必须回去！”

周六一挥了挥手，妹子忙不迭的跑了，一点都不想和警察打交道。

这时候，这一撮毛才有点害怕了，一脸快哭了的表情：

“警察同志，我只是往锅里扔了个纸团，没那么严重吧？要是判刑，我妈会打死我的！”

这妹子和这一撮毛，看样子都有二十多岁了，但是就是两个熊孩子。

周六一走近了那锅汤，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各种鸡腿鸭架肥肠都在里面翻滚着，大概直径两米，也有两米深，宵夜开了半晚上，卖了一少半，但是目测至少还有一百斤的肉。

老板已经叫停了整个店里的卤味上菜。

老板苦着脸：

“我这可是百年老配方，现在肯定是卖不出去了，我这招牌都让人给砸了，这家店，我前前后后光装修和宣传就投入了一百六十万呢，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问题，相当的棘手！